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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夜きつ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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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Episode 69.朝与夜的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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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69.朝与夜的物语

今夜注定无眠。

“……这样啊,发生了这种事。”瑠知低垂眼帘,手指搁在膝上互相暗暗较劲,“玉姬她……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一旬内递进地放开消息吗。”

“嗯,毕竟失去了魂魄的躯壳还能撑上一段时日……立刻放出死讯只会让笼目起疑。”渡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真没想到他们为了野心,居然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瑠知说,“一边早在玉姬刚怀上二殿下时候就敢那样炒作王嗣先贤转世论,一边见生下的王嗣不合心意,就敢用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剧毒置自家现人神于死地。”

“你不能拿我们的常理去套那些人形生物,”花火骂说,“恐怕在他们看来,金犼娘娘这一世的躯壳毁损了、又或是不听话,那蜕一次壳就好了。真是——一帮疯子!我怎么不记得当年我是这么教育他们的先祖……!”

“五万年够扭曲很多事情了,花火,”渡说,“更何况他们早在第四个千年就已经背叛了你和白亚——只能说幸好,不论是陛下还是玉姬都不是真正逆来顺受的性子罢。”

“还要加上他们因为扭曲得太早太久,忘记了周行你还有花火姐究竟能破坏他们的计划到什么程度。”瑠知说,“不然……两位小殿下魂飞魄散不久于人世,玉姬也中了剧毒——明摆着是让陛下求着他们启动脱壳仪式,这样的话,下一代的金犼娘娘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自动成了王次女,再把刺杀通过舆论的思维惯式嫁祸给前王孙派——联姻后成为如今长女派的青叶氏……怪不得。

“玉姬当年明明还是个没成年的小丫头、是一个人冒着危险跑来柊都的,笼目氏居然还能无动于衷成那样子……当然玉姬她自己也是,明明想着的是把连带着整个笼目氏在内的旧秩序一锅端了,嘴上却非说什么自己为族人谋利益,搞得大家都以为是真的——结果直到那些深入骨髓的矛盾再也瞒不住了才知道,原来历代先王忌惮厌恶他们、咒骂他们是喝人血食人骨的鬣狗食尸鬼,居然根本不是所谓龙群的傲慢。

“——所以搞不好从一开始,玉姬甘愿做妾也要和‘外族’白龙氏、特别是白龙氏中背负半龙‘丑闻’的王嗣结合生子,用这种以她本可以门当户对入主的身份来看完全自轻自贱的行为来报复这件事,就已经反被利用作他们意图偷梁换柱阳谋的一部分了。”

“……是啊。”渡说,“他们和玉姬不愧同出一系——口是心非得差一点我也要被他们刻意营造的诡计误导,以为若是两位殿下并非龙子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只能说幸好,”瑠知说,“幸好他们百密一疏让玉姬抓住机会告诉了你真相,幸好他们机关算尽……却漏算了你是周行——等等。”

她意识到。

“这下他们几乎是字面意思上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该不会狗急跳墙罢!”

渡点头,而后却又摇头。

“概率不大——至少是这几年,两位殿下会反而很安全。”他说,“笼目的现任话事人,欧-塞欧士·埃克普罗什珀斯·凯奇……归化名笼目 吉彰——哪怕三四十年前玉姬离乡时候在他们族内便已经有相当的分量,也最有可能是这一系列阴谋阳谋的真正主使……现年却才五十出头,在人类那边似乎正是不老不小的年纪——他的时间还很充足。

“陛下对他的看法是,比起机会主义结群的鬣狗,他更像只雌伏的豹,只在他觉得最恰当的时机出手——如今一次落空引起猎物警惕了,短时间内他不会出动第二次。”

“这样啊,既然是陛下的看法,那我也就放心了,”瑠知说,“如今秭穰不会有比陛下看人更准的——但是,笼目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咱们呢?陛下应该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就这么坐看着他们的另一个目的——打压青叶氏实现的罢!而且而且,虽然咱家和青叶其实没人们想象的那么熟,可是,剧团的赞助人是他们,你如今身份的绛时也被公认作他们的旁支……等等,哎呀不好——你还娶了我啊!”

她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布艺的沙发上,噗地一声。

“虽然不及族内联姻——可这在外人眼里照样是亲上加亲!

“就算陛下不会、相国的秦也不会,但架不住其他人会以为,位居太尉的你已经是比青叶半夏生还要台前的青叶氏最大代言人!这一石二鸟……三鸟!

“目标可能根本不是青叶……不止青叶!他们想离间——他想把你从陛下身边赶走!”

渡看着担忧焦虑起来的瑠知,想要安抚,却无论如何只能叹息着承认:

“是的,如果接下来的这些天我们不做些什么,就算牺牲玉姬救下了两位殿下的命——这场博弈也是我们的败北。

“如果任由舆论发酵送他们到了道德制高点的位子上,等回过味来的半夏生再怎么反制也是杯水车薪——再趁机让与他们毗邻、至今也没有安生下来的忒默尔联合哪家远离北方的——比如刚安定的西南方向,”他思索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什么……就能更加心安理得地弹劾了,比如说……‘就是绛时 周行压了他们一头,居高自傲独断专行,才让忒默尔之患至今都不消停’之类。”

“那我们就会步镜氏后尘——而失去了暴力的陛下,就算还有秦相辅佐也只是孤掌难鸣……甚至,我们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秦,而后恐怕就连世代执掌祭祀、不问世间事的流星氏也会被染指罢。”瑠知说,“周行你或许还不知道呢,但今天,我忽然全串起来了——最近舆论上忽然出现了一些评论家,打着所谓清本正源、所谓为民众发声的旗号,又开始说什么我写的戏剧‘是给暴君恶人招魂’、‘歌颂腐朽奢侈’的‘靡靡之音’了。

“本来我还在纳闷这是哪来的老古董,好像刚看过我当初《狂姬》便气到昏死、直到今天才大梦方觉的旧时代腐儒——博人眼球的小丑,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们是收了钱的。”

“什……?!”花火完全没想到瑠知居然也受了波及,“怎么连你也!咱家到底是怎么碍着他……哦,对,处处都碍着了——真是该死!”

“所以,周行,你们打算怎么反击?”瑠知抬起头看着渡的眼睛,“若说当年废后娘娘的悲剧,是因为镜氏倒台后,整个秭穰上到陛下、下到平民都能从中分得利益才被默许的话……意图将整个秭穰收入囊中的笼目、和同样想把白龙氏打造成牵线傀儡的青叶——陛下的双翼还没坚强到能够脱离他们独自支撑秭穰,现阶段只有彼此相互制衡、僵持不下才是最有利的。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她问——渡看见那双眼甚至带上了自我牺牲的觉悟。

于是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是朝会的日子,所以过会儿天不亮我就出门,瑠知,你也要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去剧团和学校——你订购的晨报向来是送到办公室的,”他说,“然后稍晚些时候……大约就是笼目或许打算在朝堂上当众问询王后情况、顺带要往青叶身上泼脏水时候——花火会像往常一样,在保姆到家后出门去采买物资——路上,会有一辆失控的车袭击她。

“‘太尉之妹当街遇袭不治身亡’的消息可能会在朝堂上吵得最激烈时候通知到我罢——这样,整件事的性质就会从对王室的袭击变成对整个秭穰暴力侧的挑衅和警告。

“如今和秭穰仍旧摩擦不断的,只剩北境毗邻的忒默尔——届时,就算他们怎么解释也只会成为凝聚秭穰人心的狡辩罢;并且花火也可以从此顺理成章地假死隐身,成为两位殿下的保护者。毕竟就算接下来两位王子理论上再怎么安全,陛下也已经不想让他们暴露在笼目眼皮子底下了——所以晚些时候,他们会由花火带去盘蛟港抚养。”

瑠知对渡提到这个地方感到意外。

“为什么是那里?”她问,“申地统治那里近一个世纪……交还时候也没安好心地留了一堆暗桩隐患——就算有花火看着,把王子送到那岂不是……!”

“但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才是最安全的——不论笼目还是和他们勾结的忒默尔就算追查至此,恐怕都不敢轻易把手伸过去了罢。”渡说,“而且,这并非我或者花火的提案,反而是陛下主动要求的——因为盘蛟港,还是近五十年来开始为人所知的民间结社,「逆生之树」——‘质点’的总部所在和起源地……也是他们初代领袖,武内 瑠生……不——龙星,路易·‘赞歧’·竹取诞生的城市——他最近打算回故乡定居了。”

瑠知一时间呆愣住了。

“你说哥哥?!”她恐怕以为渡是在说疯话罢,为了不吵醒摇篮中熟睡的女儿而一直有意压低的声音都再也坚持不住上扬,“可他不是早就!那时候还是我亲自给哥哥他……诶?不,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像头痛一般扶住额头,眉头紧皱。

“为什么……不,不对,”她自言自语,“同时有两份互相矛盾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周行,花火姐,你们……

“你们对我的记忆……你们对哥哥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一边清楚的记得哥哥他死在了1287年的同时……一边却又坚信他出席了我们的婚礼?!”

渡本是想直面那双眼的,可最终,他还是逃避地挪开了视线。

“……抱歉,瑠知。”花火也垂着头,“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我这些年的人生、剥离了作为周行妹妹的全部都嫁接在了瑠生身上。

“毕竟……你也是知道的,逝者不会说话——他们,特别是与世间的缘分、羁绊所剩无几的,是想要伪造身份者最好的面具。

“性别对我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从明天起,我会换上男装,成为通俗意义上的男人——以瑠生的名义继续领导质点,并成为两位殿下在民间的监护人。”

“而那之后,陛下他就会开始对民间所谓祸乱世间的‘龙星’逐步正名并吸纳罢,同时一并提上日程的,还有对人类集团的提拔——或许忠嗣那边也会派人暗示你和剧团做这方面的舆论诱导——这样,正是由这两类被主流社会排斥的边缘团体相互抱团、彼此利用形成的逆生之树也会没了与秭穰对立的借口,反而成为今后陛下、甚至是比他们更加边缘的龙子身份降生的两位殿下最大的助力罢。”渡接着说,“只是……抱歉,瑠知——花火篡改历史的能力唯独对那对象的直系血亲、还有知晓她能力的人产生破绽——他们会发现自己忽然多出一份无比真实却毫无疑问伪造的记忆……阿卡夏强行赋予的谎言。

“虽说通过其他手段洗去其真正记忆,又或干脆在他的认知中抹除花火本身的存在的话便可以掩盖破绽了罢……但我们唯独不能对你也说谎。

“……抱歉。”

瑠知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渡的眼睛,而后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却笑了出来。

“……我们之间道什么歉。”她再次抬眼,客厅暖黄色的灯光映出水的颜色,“倒不如说真要客气的话,是我说谢谢才对——谢谢你们,延续了我哥哥的生命。”

渡看着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好逃也似地含混应着,低垂着脑袋盯自己的脚尖。

然后他听见瑠知又开口了。

“……只是、这样,只有花火姐恐怕是不够的——周行。”渡于是抬头,看见瑠知表情严肃了起来,“虽然八九点散了早朝会回来补觉,但你是五更天、是咱家最早出门的,我早些出门的话是七点多,磨蹭些是八点,花火姐出门更是八点之后了——就算陛下有意拖延朝会时间配合,这也太晚了。

“笼目啊、青叶啊他们也是要和你一起时间起床出发的,四五点钟到八点,四小时、一部戏都有余的间隔,万一被笼目反咬一口说是青叶欲盖弥彰怎么办?别忘了他是寿命仅龙六分之一的人类——巴先生在世时候曾经告诉我,要想以龙的视角写出人类的急迫,那就把吃喝拉撒、睡眠以外做任何事的时间都除以六——他们眼中的四小时,长得好像我们眼中的一整天;反而是我们的四小时,或许换算成他们的体感,却短暂得好像是四十分钟一样。”

兄妹俩愣住了——过于悠长以至于习惯了将时间视作无物的寿命似乎反而在这里成了弊端。

“这……他怎么敢的?!”花火着急起来,“他们……!”

“既然都做出刺杀王嗣与王后的行径了,那么最好再别对他们的道德水平抱有任何的乐观态度——更何况那本就是心狠手辣狡猾的野兽。”瑠知说,“这是我以一个剧作者角度的建议——

“谋略也好,反击也好,能在夜幕之下完成的就让它尽量在黎明前就置人于死地,而不是慢悠悠暴露在阳光之下——兵贵神速,战争不也是遵循同样的道理吗?

“至于我哥哥……花火姐,你说得对——我们那个混帐爹据说也早在好多年前死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交集只剩下我们三个,还有你继续以他名义维持着的质点,是最好的面具,可是,”她看向花火,“人活在世就注定会与别人产生交集,必要的、非必要的,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有一个人活在世上却不与任何过路人交集,也不和亲族说话,没有兴趣爱好、没有维持生存之外的金钱支出、更不娶妻生子——他只能是死人。

“花火姐,你本来就因为自己的能力,让大家总是记不住你的模样……就算因此变得更加容易彻底变身成为哥哥,但某种意义上,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点的人,他究竟真的存在吗?反倒容易成为暴露的把柄。所以。”

她说着起身走向摇篮。

“给我那死而复生的哥哥一个足够鲜活的记忆点吧,就比如说,”她抱起稻叶——小家伙也因此惊醒,看见是母亲便开心地笑——不舍,却也毅然,“一个和妹妹家的女儿稻叶同年出生,同样可爱、懂事,放在一起好像同母姊妹一般的宝贝女儿。

“那是他曾经恋人留给他最后的诀别礼,所以格外珍重,按照申地的传统起名做路明娜·竹取——因为瑠美奈,是他曾经被苦难摧折了的另一个可爱妹妹的名字。

“——至于太尉的千金绛时 稻叶……

“让她成为今夜最后一个牺牲品罢。”

她说。

翌日,报童的吆喝声打破了清晨的静谧,被惊愕席卷去残梦的人们在报纸上看到——

太尉——绛时周行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位血亲。

自出生起几乎形影不离的孪生妹妹惨死在乱刀之下,而她想护住的婴孩终究是不知所踪。

可能太尉自己都未曾料想过罢,出门前本以为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暂别却成了永远。

“若不是太尉夫人,那位剧作家竹取赫映女士忽然接到兄长归国的消息赶去迎接……牺牲者或许就不仅于此了。”新闻里、街巷上无情地议论着。

“看起来太尉大人受打击很大的样子……报纸上全是竹取女士在操办的样子,甚至那位刚从海外回来的大舅子都在帮忙——他本人却连面都没露。”

“据说是急病倒下了——也是个苦命人啊,据说父母一早就没了,是和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眼看着家有个家样了,结果却……”

“唉呀……”

“唉呀……”

叹息着结束了话题。

龙的耳朵静静地将窗外飘来的一切都听了去。

隔着窗帘,渡蜷缩在书房的角落——虽说有桌椅,但是,书柜下狭窄的阴影就好,又黑,又小,没有光进来——是渡从小到大“最安心的布局”。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一只幼龙般蜷缩在这种角落了——大约,自兄长牺牲后便再也没有过……或者说,自那之后就再也不许自己退缩了。

但他现在遇见了瑠知,就又觉得这样示弱没什么不好的。

嗯,没什么不好的,倒不如说再好不过了。

瑠知是现世最伟大的剧作家——她口述的故事已经让看了报纸的人们全都信以为真。

玉姬的躯壳也已经来到了极限——陛下对那些潜伏在柊都的忒默尔探子收网了——反正都有间谍这样照秭穰律例当斩的罪了,再叠加几个刺杀诱拐的死罪也无伤大雅。

前后的因果被理顺,人们在惊恐于这惊天“阴谋”的同时,对忒默尔的情绪空前,甚至,征兵处的门槛都被气血上头的小伙子踏翻了。

这都要归功于稻叶的“失踪”……多亏了瑠知的建议。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理性告诉自己。

可渡却无论如何与自己过不去了——用这样过于孩子气的方式去闹抗议。

明明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而且稻叶也并不是真的失踪了不是吗?今后想见还是见得到的。

……但是——又或者说。

正因为是“父亲”罢。

这是自阿西娅开始,渡心中解不开的一个结。

“想成为一个好父亲”——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在目睹亲历了子嗣们数不尽悲剧的如今,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

而如今连与瑠知的女儿也无法在自己羽翼下保全的现实无异于对他又一次当头痛击。

所以干脆,渡选择了逃避。

逃避那些聒噪兀鹫的相机,逃避化妆成为瑠生父女的花火与稻叶,甚至,连他们启程去往盘蛟港的告别都缺席了,害的瑠知无奈下只好用生病的谎言搪塞——窝囊到了连自己都作呕的程度。

可瑠知却没有责怪自己——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打发走好事的记者后,见书房的门上了锁就只是挨着门边坐下漫无边际的自言自语闲聊,有时,信口唱起她那些代表性的调子……却忽然不合理地没唱上去高处——沉默。

渡心里猛地一沉——后知后觉地想起瑠知也才第一次成为母亲。

于是他在门后暗暗骂着自己,故意数了三百下才将锁打开——看见的是一如既往平静、过分好强的妻子。

“……瑠知。”他故意没有将视线落在还没隐藏好泛红的眼角。

“身体已经没关系了吗?”瑠知从地上起身,问说。

“……不完全。”渡犹豫了下,“但再过几天是玉姬的葬礼,从礼法上讲我们两个是都要去的——连这都缺席就说不过去了。”

“说的也是呢。”

“抱歉。”渡垂下眼去,“我居然……!”

瑠知却把手指抵在他唇上。

“咱两个之间客套什么。”她笑着——然后好像想起什么,“诶对了,周行,你知道我刚刚送花……不,我是说——送哥哥跟小奈出城回来时候看到什么了?”

“什么?”

“杜鹃——好大一片杜鹃,在咱们以前的老房子那边。”她说,“那一片因为受灾得厉害,自地震后就再没建过新房子,最后被朝廷收去建纪念公园了不是吗——我顺路去那看了眼,结果看见好多好多的杜鹃……一整个公园的杜鹃。

“听路过的人说,开始建公园前那里根本没人打理的,到处都是碎瓦砾;唯独,有一丛不知谁家没能移走的杜鹃花,虽然被砖墙压坏了不少枝条,却一年比一年开得好——工部的人也惊奇,就取了她的枝种满了整个公园,说是王宫御苑里、温室开出的花儿啊,就算再美也不会美过这野地里被苦难磨砺过的,所以。

“虽然现在冬天还是光秃秃的——等来年开春,杜鹃花开的时候我们两个去那看看吧?”

渡明白她的意思。

“……嗯,就这么说定了。”他说,“到时候再把照片给瑠生寄过去一份——看看他当年累死累活反而一年不如一年的花,现在居然已经开得这么好了。”

而王后的葬礼一切都从了简。

没有过于浩荡的出殡队伍,没有过于铺张的祭祀明器,连陵墓也是与先代相比过于平平无奇的矮小土丘——在她的棺椁旁,国王预留了自己的位置。

“我们未竟的理想在牵扯着朕……还是千年后再相见罢。”在没有关闭的墓门前如此道别着龙群之主,唯独,也是在这里做了件让百官都震怖、让邻国都惊诧的举动。

——自千莲姬废除人祭后五万年,他亲手,用那些忒默尔探子的血把地面染成了红色。

就连天性嗜血、在北疆长久磨砺的笼目氏之主都被吓得当众瘫软在地,见惯了王都权力交锋的青叶话事人也据说回家后一连做了数天噩梦——更不要说本来还在痴心妄想通过“文明”方式赎回间谍的忒默尔了。

北境本就未曾停止过的流血冲突从此愈演愈烈。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呀!”朝堂上,相国的秦做出惶恐的模样劝阻,“申地方面也在联合若木等地发出抗议——这么做是否有点过于……”

“那就让他们抗议罢,嘴上功夫而已,”万幌却说,“有本事,在战场上胜过我们——绛时卿。”

那丧失了至亲的苍白之龙从龙群中走出,消瘦的模样让人怀疑是否一阵强风过来便会倒下。

“臣在。”他应答说。

“有些人啊,总觉得真龙是好脾气的生物,错把温和当作了温驯,见它不抵触他人的亲昵便想着得寸进尺——该去提醒一下他们逆鳞之所在了。”

“谨遵圣意——臣一定,”凌乱白发下是泼溅在雪地上失温了般疯狂的腥红,“将那些无礼之徒……挫骨扬灰!”

就这样,秭穰-忒默尔的第一次全面战争开始了。

或许只有后来者站在未来的路口、向后看这好似是被年轻气盛的有国者裹挟着上下陷入仇恨的六七年时候,才会心有余悸地恍然大悟罢——这究竟是怎样清醒且疯狂的阳谋。

年轻的王虽已即位十余年,但却仍被人质疑其权威性——本就不是先王嫡子,又曾被无数人怀疑过血统的他格外需要一场对内立威、对外立足的战争。

可先前局限于边境、小打小闹般的冲突与内乱本就不够分量——从一开始,趁着秭穰有难来袭扰的忒默尔或许就已经注定了成为牺牲——只不过王后没有遇害的话,一切会来得更迟一些,人们猜测。

也有大胆的人怀疑这是否是王同他的太尉,甚至王后一起以身设局,因为事后整理忒默尔侧的资料时候看上去,他们一开始的确如自身所言一般无辜。

但事实的真相或许只有在当事者全已作古的将来才会被后人揭晓了罢——如今的人们只知道,杀红了眼的双方把彼此接壤的疆界化作了漫长的绞肉机,在那位同样“化作修罗恶鬼”的王之右腕的全权指挥下,前十余年里建成的桥梁纵横,不间歇地传递着来自王都的军令;仿效申地营造的工厂也昼夜通明,无数的兵刃源源不断地向北境输送;然后又有新的道路桥梁纵横交织、又有新的工厂拔地而起……熬过了最初的各有胜负之后,完全变形成为战争机器了的秭穰却反而依赖着战争迅速壮大起来。

忒默尔人,又或者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们打怕了。

一开始还一副义愤填膺站在忒默尔身后讲话、好像要给秭穰颜色看看的诸国明面上纷纷跑出来呼吁和平,私下里却向秭穰递出瓜分忒默尔的邀请函——他们对忒默尔的下注眼看着要打水漂了。

“我们打算对秭穰提供技术支援,”申地天使们捏着鼻子说,“你们有着很不错的潜力,假以时日,或许我们可以一东一西共享这个世界。”

王很爽快地口头答应了他们——只不过是一半。

那些盘算着赶快拟订出书面条款防止反悔的天使在脚刚踏上母国土地时候便看到了令他们两眼一黑的新闻——和平真的来了。

借着战争完成了工业化的秭穰连夜按着忒默尔签下了停战的协议,然后转头设立无数卫所,把北境黑压压的兵士,其中未满役的大半划归去各地行营造建设之事去了。

这种“蛮横无理”的行为有且只会有秭穰一个受益——显而易见的是,仅仅只是次年,经济危机席卷了无量海东方的申地诸国、连带着同属西陆却依赖申地贸易的若木和忒默尔也遭了殃。

而后又过了几年,一场哪怕五万年前千莲时也从未如此疯狂的、几乎席卷了整个中心世界的大混战拉开了帷幕。

申地诸国自相残杀的同时不忘从赔本了的忒默尔中攫取利益;若木则被秭穰这些年一以贯之的疯狂吓得不轻,只敢向挱卡和脚边小国逞威风——至于正中心的秭穰——那匹人尽皆知、谁碰两下都会用尽全身力气撕咬的疯狗,却成了字面上的风暴眼,早早宣布中立后就安然在那里休养生息,坐看眼前风云变幻。

绛时家的小女儿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出生的。

她是上天给绛时夫妇意料之外的礼物,让那自长女失踪后便冷清起来的宅邸时隔十九年又响起了童稚的欢声。

她的母亲,竹取赫映女士惊喜于她的到来,认为这是个好的兆头,便按照和兄长家女儿相同的格式,又取了太尉不为人知真名的最后一字,给这女孩起名琉希。

但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她的父亲,太尉绛时周行却眼看着忧愁起来。

似乎是害怕她也像姐姐那般不知何时就遭了不测罢,人们眼看着那个运筹帷幄的男人失了智一样四处求神拜佛,护身符也好、长命锁也罢,但凡是声称可以保佑平安的东西便照单全收;又把命翻来覆去算了又算,直到听不知哪来的人说什么他注定与子女刑克,慌忙把小女儿名义上过继给了远亲青叶氏才勉强罢休。

“你应该……不是真的信了吧。”某次酒席中途,秦不放心地问说。

“当然——怎么会呢。”渡说,“只不过……‘只要鸡尾酒的层次足够丰富、那么被麻痹了味蕾的食客就越不容易察觉出其中掺杂了苦杏仁味的剧毒罢’——这是我家内人出的主意哦。”

正端着酒杯要喝的秦闻言喷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咳……”他狼狈地咳嗽着,把好奇看来的目光一一打发走之后,才神色复杂地说道,“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和秀恩爱啊。”

“当然,毕竟我还是挺记仇的——当初和陛下,也算是情敌相见不打不相识吧?哈哈哈……当然,开玩笑的。”渡看似随意地把玩着手中雕花的杯盏,等到余光再三确认无人关注后才压低声音说,“不过是为了让半夏生安心罢了。”

“您的意思是——”秦凑近了过来,“忌部清则?”

“对,那位被陛下亲自从‘笼’里沉冤昭雪的新任大理寺卿。”渡说,“啊,说起来我听说他儿子也是个龙星来着——你俩应该会挺有共同话题的吧。”

“嗬!当真?!那我以后可要找机会好好和他喝一杯诉诉苦——周行兄你可不知道当那天生带着古怪异能的臭小子爹娘比一般人家难多少倍!好在陛下体谅我们……!”秦镜片后的眼睛一亮,絮絮叨叨的夸赞了一堆“陛下圣明”之类后才重新压低声音,“我记得……那位忌部之所以在先王时候获罪,是因为那个吧?”

他用左手沾酒在餐桌上写下了“人口”两字。

“是啊,过刚易折,”渡说,“特别还是那时候——唯一逆流而行的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你是说,青叶害怕他会重启对那件事的调查?”

“哈,这谁知道呢。”渡只是喝酒,“我只知道,他今天新续的这个弦,盖头下好像今年才百岁出头刚成年的样子——以前还在内人的学校里上过学,天赋挺好的……就是后来父母没钱供她了,可惜。”

秦瞪大了眼睛。

“那你还……!”他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又慌忙左顾右盼着压低下去,“您这不是把您家千金往火坑里……!”

“他敢?”渡轻轻地把酒杯搁在了桌上,斟酒,“当年我家内人——仅仅是我从盘蛟港带来的一个孤女他都只当没看见一样,你觉得他会胆大包天到对我亲生女儿动手吗?我把针插在这里,他只能受着——哈,甚至还要谢谢我信任他哩!”

“这……倒是——不过原来你们这癖好是一脉相承的啊?”

一口酒喷出来的人换成了渡。

“咳咳咳!……有没有种可能,我才是被倒追的那个?”

“哦,那没事了——玩笑,都是玩笑。”秦干笑着,“我就说嘛,周行兄为人正直的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咳哼、对吧?不过。

“说真的,该说是佩服……好呢,还是别的什么。”他收拾起嬉皮笑脸模样,一副担忧,又或是感同身受,“明明才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千金——要是我的话,别说是太一,就算是收养来的妃路我也不忍心让他们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卷进这种……!”

渡叹了口气。

“都是当父母的——只不过我……因为稻叶的事,大概是想开了罢。”他说,好像换了个话题,“忠嗣,你知道吗?就在上个月——琉希喊我爸爸了,不是模仿大人的声音……她真的明白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是吗?!恭喜——等等,她好像还不到一岁吧!?”

“是吧,很了不起,对吧?”渡笑着——却显得悲哀,“从这孩子刚出生不久我就隐约意识到了,她很聪明——如果将来注定要用青叶卿渡的子裔中找一个作比的话……恐怕也只有乌舍女王那样的人物了吧。

“我不止一次想过,她这样的孩子要是投生成了陛下的子嗣该有多好……可自玉姬娘娘遇害,陛下再没有新立王后,后宫中……似乎也没有啼哭声的传闻;更何况年长些的公主和大殿下现在还好,可玉姬娘娘留下的两位小殿下,你我也知道,只有被藏起来了才能确保安全。

“这真的愁坏我了——如果是个天资凡庸、甚至愚笨的孩子说不定我还能护得她一生周全……可她却是那样——虽然这话由我自己来说会显得不要脸——令他人家艳羡的孩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之前,仅仅只是我与内人两个的力量恐怕,是保护不来她的。”

秦看着他——叹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他感慨着,为自己斟满酒,举杯,猛地仰头一饮而尽,“但周行兄,您这样——可就正式与青叶结盟了啊。”

镜片的反光下折射出龙的赤瞳。

“等到陛下授意大理寺重启先王旧案时候……您,怎么办?”

渡却只是笑望着秦——好似一位看见子嗣成材、自豪的父亲。

“哈——那就说明陛下的羽翼已经足够在风暴中翱翔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若是那青叶半夏生自以为得了您的庇护便无法无天,终于先一步触了真龙逆鳞呢?”

渡收回了笑脸。

“那就说明青叶氏受先祖荫蔽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会亲自将他们连根拔起,以向陛下请罪的。”

他说。

春去秋来,外面的战事似乎渐渐平息了下来。

被秭穰坑惨了的中心世界诸国重新切分了世界的蛋糕,又不约而同地把秭穰孤立了起来——只顾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王并没有过分在意。

又或者他还不必过于在意——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停战只不过是各方妥协的产物——战败了的若木不会咽下这口恶气。

所以他更在意他的孩子们——真与幻,这两位过早经历了太多不幸的小殿下自觉醒一劫后,终于熬过了生长速度同纯血不符的生命头三十年,变得服下药后好像和普通的纯血王嗣无异了。

于是,早在三殿下生日的前一个多月,他便正式地发出了对“质点”首领的那位龙星——路易·竹取的纳贤令。

“看样子陛下是想让两位小殿下出席今年的冬至大祭啊。”看护在小女儿一旁的渡说——刚满六岁了的琉希正好奇地扑闪着前不久刚刚灵力化形出来的龙翼,呼啦啦试图把身边一切都扇飞起来取乐,“来,小希,看看能不能把你妈妈写的剧本都给扇飞起来?”

“哈,你就惯着她罢。”一旁的瑠知听了笑骂一声,走过来坐下,“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自那之后,虽然一直说是想见就见得到,但到头来咱们已经和哥哥他们二十五年没有见面了——这下他被招揽进朝廷,从此住在了柊都的话,我们也就不用只看见照片上小奈的模样了。”

“是啊——小希,”渡于是把琉希抱到了怀里,“再过不久你说不定就能见到舅舅和姐姐咯?”

“姐姐?”小家伙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重复着。

“对,姐姐——还会有陛下家的两个小哥哥一起过来——想不想以后和他们一起玩?”

“嗯!”煞有介事地认真点头。

渡的嘴角见状再怎么可能压得住。

“果然我们的小希太棒了!”他毫无形象地用脸去蹭小家伙,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直笑,“长大后一定是个……!”

可正说着,地下室里却传出了响动,别说是小家伙了,连两个大人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二人对视了眼。

“总该不会是前两天喂过的那只大胖猫罢?”渡猜测着,起身把琉希抱到了瑠知怀里,“咚地一声地动山摇的——我去看一眼,别让它乱跑把咱家东西打坏了。”

“嗯,你去吧。”瑠知点头。

“爸爸加油——!”不明就里的小丫头胡乱掺合着。

渡一副高高兴兴模样接受着女儿的加油鼓劲,却等到走下楼梯离开小姑娘视线后,忽地表情凝重了起来。

——事实上,自从万幌对“瑠生”,也就是花火递出邀请时,渡那该死的直觉就又开始忍不住想东想西了。

只不过面对女儿,他总是不愿表现出忧虑的一面。

他总觉得陛下这样张扬的举动会引来不必要的差池——但又劝自己只是多想,是因为知道内情才感觉不安。

毕竟除了自己和瑠知,又有谁知道两位殿下是交给了花火抚养呢?

更何况高调递给质点首领邀请才更能体现出陛下的态度啊。

——所以,还真就没准只是那只猫跑进来打碎了花瓶什么的。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劝自己。

尽快在不激惹到它的情况下赶紧捉出去罢,要是让它弄乱弄脏了东西可就不好了。

毕竟那里可是有……

地下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伴随着灯光将昏暗无光的地下室照亮,渡先前的自欺欺人也终于和这地下室中最大的秘密一起被砸了个粉碎——在一地羊水般的液体中间,那具本是空壳的备份如今却毫无声息地倒伏在碎玻璃中间,人工脐带断裂的现在因缺氧变得乌青。

“——花火!!”

渡顾不上自己的惊呼是否会被楼上的女儿听见,连忙上去为自己的妹妹急救,直到终于卡在喉咙中的粘液被猛地咳出、好像新生儿一般粗粝呼吸起来,几乎被吓出了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些许。

但疑问也终于伴着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到底……发生什么了……?!”

似乎是辨别出了耳畔血亲的声音,花火挣扎着摸索出渡的衣角抓住,好像要起身言语却只换来了更加激烈的呛咳声。

于是渡将她抱在怀里,凑过耳朵到唇边,听见她说:

“周……咳咳……!周行——快!门扉,让……咳咳!我……

“——两位殿下……有危险!”

出事了。

当年花火复制出自己的身体来伪装“死亡现场”时候,瑠知便建议她出发前最好再做一次备份藏进地下室中以防万一。

可是谁曾想,这样最坏的打算如今却以这样最糟糕的方式成真了——在暂时把瑠美奈托付给留守在盘蛟港的亲信照看后,带着两位小殿下踏上回柊都之路的花火遭了袭击。

那看起来甚至是深达灵魂的重创——以至于先前躯体彻底毁损、灵魂被争夺现象牵引着启动了备份的花火连自主呼吸都一时实现不了,险些把自己又生生憋死一次。

因此渡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花火借自己灵力开启门扉返回事发地的激进请求的,强制性地施了镇定的术式,急忙拜托瑠知照顾好家里便连被沾湿了的衣服都顾不上更换地冲出门去——迎面却撞上了面色惨白的秦。

“本来陛下……托我给你带一个噩耗的,”他艰难地,“但现在看样子……您已经知道了。

“路易·‘赞歧’·竹取——他死了,被人发现在路上发生了车祸,是卡在车中无法行动,被继发的火灾……烧死的。而当时与他同行的……被陛下派去迎接拜访的两位小殿下现在……

“……下落不明!”

这一定是陛下即位以来,秭穰最黑暗的一天。

渡浑浑噩噩地跟着秦赶去王宫,浑浑噩噩地看见那位面色铁青的王、明明自己都快支撑不住却还强行镇定着指挥,浑浑噩噩地一起委任调遣、把人们调集在一起议论商讨、听他们互相情绪激动地吵得不可开交,浑浑噩噩的忙到天黑却被陛下反过来体谅地赶了回家、听见一路上似乎已经是消息传开了、有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渡浑浑噩噩地开了门,客厅没有开灯——走上二楼看见房间里亮着,意识不清的花火正拉着瑠知哭喊着道歉,说自己又一次害死了她哥哥——瑠知说着没关系,但情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两个人抱头哭在一团。

渡站在门前沉默,忽然,听见了壁橱打开的声音。

望过去,那和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不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见是爸爸回来了,立刻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爸爸——抱抱!”

琉希实在是太年幼了,年幼到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姑姑,年幼到不理解大人们的凝重与哭泣,年幼到自己甚至还没办法用语言把恐惧好好的表达出来,只能把那小小心脏里的一切都用抱抱来草草盖过,委屈地希望大人们能抽出时间看她一眼。

于是渡蹲下来把琉希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没事的,小希,爸爸抱——一切都会没事的,别怕、别怕啊……”他安抚着、安抚着,却不知怎地,受周围情绪浸染了的他的情绪,千百万年磨砺下来本应将这一切都淡然处之的心,却突然也无措地哽咽起来,“……爸爸、在这儿呢……!”

虽然朝廷的智囊们从一开始都做好了各种可能发生事件的预案,但当两位王子失踪,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时候,就连向来能长远地望见势的渡自己都忽然觉得未来暧昧不清起来。

毕竟那两位殿下是那样尊贵神圣的“先祖转世”……却又是如今人眼里最低贱不可触碰的混血儿。

下落不明……若是在事故的当即被甩出到哪里死去了或许还好说一些;但若是就此流落民间,甚至,被不该发现他们身份的敌人认出了是陛下的子嗣……

——那万幌朝三四十年来打拼下来的一切就都完蛋了!

唯一,似乎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年来花火以瑠生身份对他们行的教育了——像父母离巢的雏鸟一样,隐匿,再隐匿,一动不动地与树木花草融为一体——等待父亲来接。

可是,渡也害怕这会不会起了反效果——因为从花火那创伤下混乱的表述,某种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得见的可能成了事实。

——莉林不知为何忽然从其他世界回来了,而袭击恐怕,就是在她的唆使下由笼目氏进行的。

“还好……他们没彻底信任……应该。”高烧不退的花火喘息着在阿卡夏中追寻自己错乱遗忘的过去,“虽然……知道、哈……知道怎么杀死我——但那女人恐怕并不清楚我究竟是谁……!

“笼目……吉彰……!那疯老头子……!他好像是没办法接受……金犼娘娘传承消失的事实——他应该是远远瞥见过小真——二殿下……他的目标恐怕是他!只有他!

“那失心疯的老头……居然觉得二殿下是被故意打扮成男孩的——他想让金犼娘娘的传承在他身上重启!”

而莉林似乎也受了笼目氏的误导——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名为真的王长子身上,却把王次子的幻,那位真正成为了日神之容器的小殿下当做是王遮掩耳目的幌子……或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无论如何——花火作为“逝者”的单方面证词无法成为对笼目氏正式的指控,而那柄她用来定位两位殿下位置的杖也被遥远地留给了盘蛟港的瑠美奈保管封存——渡、与陛下乃至整个秭穰能做的,只有在等待他自行露出马脚之前、在身体恢复了的花火取回她的杖前,竭尽全力搜寻两位小殿下的踪迹了。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当便装的仪鸾司锦衣卫们终于通过人们的只言片语找寻到两位殿下藏身的位置时候,那沾上了干涸血迹、到处堆满了旧绷带与破布的简陋窝棚已经空空如也——甚至那勉强御寒的毛毯上还留有未散去的体温!

听闻有人寻找自己的风声跑去别处躲藏了?可按陈旧血迹的位置与目击者的证词,似乎至少有一位殿下在事故发生时双腿受了伤——加上他们的年纪,应该根本走不远才对!

那是被笼目氏抢先了?!不,不对——那笼目吉彰得知消息后居然也是一样的慌乱!

“孩子找不见了?那完咯——这一片最不缺的就是人贩子!”路过凑热闹的老爷子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心都打入了谷底,“但愿当今圣上的两位殿下不是被一样地拐了去!”

陛下几乎是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旁观的青叶半夏生则铁青着脸,默默听着人们焦急的报告,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人群。

这一切都被渡看在眼里。

回到家中,迎面撞上的是焦急的瑠知。

“怎么了?”渡试图安抚住她。

“周行,花火姐!花火姐她不见了!”瑠知说,“在看到了报纸之后——她还没完全恢复啊!”

渡在花火房间里感受到了门扉残留的遗迹——恐怕不问世事守在柊眠木下的流星氏,那对孪生的年幼圣女也一定感知到了世界树对此的反应。

他们兄妹正是因为不想动向时刻被人掌握才在这五万年里像寻常人一般迁徙——但现在,沉不住气的花火在得知莉林归还之后,已经再也顾不上这些了。

琉希也凑了过来,似乎是因为好奇,哒哒哒地跑到桌前爬到椅子上想要把报纸扯下来——把空间波动的最后一点残余搅散。

渡怕她这样摔到自己,便去替她拿了报纸,无意间瞥见上面的头条才大梦方觉——今天是路易·竹取的“葬礼”。

自己和瑠知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耽搁,甚至连赶去盘蛟港奔丧、去看望安慰瑠生的独生女——自己“侄女”瑠美奈的机会都没有了。

春雨不知疲倦的下着,把门外张贴的,关于“绛时稻叶失踪”的寻人启事模糊浸透。

等到夏天终于抽出时间前往盘蛟港时候,那里质点的成员们却只是告诉夫妻俩,葬礼当天有一个声称是瑠美奈生母的年轻女性急匆匆忽然出现,带走了小姑娘——小姑娘自己也同意和她走了。

“那是……花火姐,对吧?”瑠知低声问着。

“嗯,一定是了——不会错的,是那傻丫头会干的事儿,”渡把瑠知揽在怀里,“没事的,只要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做事,她两个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从此咱们在明,她们在暗……等到救出两位小殿下,咱家就一定,能够团圆了。”

万幌陛下授意大理寺立即重启前朝人口案的调查,锦衣卫们则继续便装在民间搜索。

两股调查力量不约而同地一路向北,穿越北境后看着如今被挱卡扶持傀儡遥控的那部分忒默尔望洋兴叹。

那是如今众所周知的混乱地带,全中心世界的金钱、财产、男女、孩童……一切的一切都被视作了待价而沽的商品,而只要是能卖上价钱的,他们便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这已经不再是一国之内的问题了。

秭穰要求忒默尔清查内部的问题,可忒默尔人却也理直气壮地声称那是无稽之谈,甚至,公然嘲讽秭穰说这一切都是当年战争的报应。

昔日对忒默尔的仇恨卷土重来,可面对民众们报仇雪恨的呼声,如今的秭穰却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模样——当真要如此这般,在中心世界继第一次大战后愈发暗流涌动的如今首先擦枪走火,成为下一场全面战争漩涡的始作俑者吗?

“秭穰……还没有能力——抗下这个后果!”朝堂上,面对群臣激愤,万幌无比痛苦地将他们一一否决。

没人知道陛下做出这般取舍时候到底有多么的痛苦——而那之后,寂静多年的后宫中传来了婴啼的风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殚精竭虑催折了玉体,陛下新生的幼嗣们……甚至大多连满月都没有撑过去,甚至,据说发生了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一尸两命悲剧。

本就憔悴的模样比起同龄人更加的迅速苍老起来。

“所谓的王室诅咒……吗。”秦拉着渡喝得酩酊大醉,“周行兄啊,您家的那位千金……稻叶姑娘应该是和二殿下的……婚约吧?”

“……嗯,当年陛下……是这么考虑的。”

“哈……果然,是这样啊——果然!”他把酒一饮而尽,斟满,眯起一只眼睛,竟举杯对向那攀上了月影的太阳!

“等等——这样你眼睛会受伤的!”渡慌忙想要劝阻却被他拦住。

“没关系……哈哈,瞎了,就瞎了——还有一只呢。”秦当真是醉得发了疯,眼泪被那不应直视的光刺激得流了满面,“圣女神……不!自太古以来就慈悲注视着大地的、太阴与太阳的双子神啊!”

他嘶吼着,不顾周围人惊愕的目光。

“您兄弟二人若是对我们秭穰有什么不满——还请降罪于我们这些谋杀了您的代言,那位悲哀的狂姬千莲的、异教徒的群龙——我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主繁荣的您今天若是真要拿走,就把我的这只眼拿去——切莫伤害陛下的子嗣!切莫夺走我们的光——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能让这秭穰死而复生的涅槃烈火啊!

“如果……啊啊,如果!主胜利的您大发了慈悲,甚至愿意让失散在外的两位殿下回家……那我秦 忠嗣……

“愿意将我的女儿——我那与您之化身年龄正相仿的秦 妃路——从此奉献于您!”

那之后是好几个大汉七手八脚才把这位精瘦的男人拖回了屋内。

身为狴犴,本就有些缺乏色素保护的他那只眼睛,视力恐怕的确是保不住了。

渡把镇定下来、醉得几乎昏死过去的秦帮忙送回了家,看见他夫人惊呼着冲上来、急忙张罗家眷把人搬回屋内,又看见躲在大门口往外瞧的、那一双他自称是多么骄傲的、同样暗红色眼睛的无措儿女——终究是没多说什么,安抚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事情也传到了陛下耳中——他没有什么表示,仅仅,只是在百官中下了禁酒令,除非重大节日庆典之外,再不许任何臣下出现这般的醉酒丑态。

而自当初不辞而别后又过了九年,花火也再一次出现在了渡的面前。

“找到……线索了。”花火神色紧张、艰难说着——渡注意到她手中的杖似乎比当年对两位殿下手术时候绽放了些许——却不知怎地,月轮妆点的一侧黯淡了太多太多,好似将要枯萎,“这些年……我带着小奈追了一路……终于……

“两位殿下的位置都确定了……目前来讲性命……是不用担心的……也许。

“但是……但是!”她突然顿住了,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半晌,才用渡所见过的她最惊恐的表情,嘴唇翕动着:

“这是最糟的事态……恐怕……青叶的月神——‘繁荣’……!

“祂……不,不对!阿真殿下他还是那样幼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自主……而且他那身体还适应不来完全的……更多的部分还在你我这里保管着!

“——他一定是……被什么人——他是被那个青叶半夏生!他被他故意的扭曲、反转……引诱……堕落!

“——他们要他在如今的秭穰土地上再演你……当年……!

“……第二世月女故事!”

————————tbc

1.欧-塞欧士·埃克普罗什珀斯·凯奇 O Theos Ecprosopos Cage

·欧-塞欧士·埃克普罗什珀斯:ο θεός εκπρόσωπος,科普特语/希腊语,神代表

·凯奇:Cage,笼子。

2.笼目 吉彰 Kagome Yoshiaki

·吉彰:よしあき,吉,好;彰,显现

3.太尉:中国古代官职名称。是古代中央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员,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执掌天下军政事务。

4.路易·“赞歧”·竹取 Louis “Sanuki” Taketori

·Louis:法语,意为“著名的勇士”;与“瑠生/Rui”日语发音相近。

·赞歧:赞歧造麻吕,竹取物语中赫映姬之养父。

5.路明娜·竹取/竹取 瑠美奈Lumina Taketori

·路明娜/瑠美奈:Lumina,罗马尼亚语义为光,在拉丁语作灯光,英语中则作光通量单位流明(lumen)复数;此外lumen/lumina也作(人体/植物)管腔之意。

6.忌部 清则 Imbe Kiyonori

·忌部:日本古代氏族,掌管祭祀,后人以此为姓。

7.大理寺:官署名。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

8.仪鸾司:宋代宫廷掌仪礼的官署。管皇帝祠郊庙、出巡、宴会和内廷供帐等事务。明初亦设有仪鸾司,职掌则异于宋,不久罢,改置锦衣卫。

9.锦衣卫:前身为仪鸾司。缉捕谳狱及城市管理是锦衣卫堂官的首要职掌,侍卫皇帝则居次要地位。北镇抚司官专理诏狱,锦衣卫各司房处理的案件以京师地区一般犯罪居多。

————————

00.

日常任务:写冒了1/1√

日常任务:写嗨了用词不慎没过审 1/1√

日常任务:起(章节)名不决翻歌单1/1√

前几章还在吐槽明明伊寒神居的原型之一有SH5平的冬,结果标题其他地平线的要素过多

结果

笑死

一章把整个五平全用了啊这是

天使的雕像、焰、十一字的传言、美丽之物、黄昏贤者……

哪个都合,哪个都只能搭上一部分,甚至还混了真幻原型的六平Moira进去

那就还是朝(日)与夜(月)的物语罢√

 

——『此处可有ROMAN存在吗』

 

01.

花火的能力,说白了就是对维基/百度百科搜索以及编辑,甚至隐藏词条——但她不能无中生有地新建,并且对于理论化的知识或者实用技术得像人一样慢慢学(

就像曾经某位一己之力篡改某国历史的同人女(?

只不过她登陆的那个东西叫做阿卡夏(

一阵Ctrlc Ctrlv之后

所有人的记忆也会跟着改(无慈悲


02.

至于本文另一位何蒙库鲁兹拉庇斯

他是有查阅,下载到本地(只要查到过的知识,他想直接就能会)和新建(通过已知推演计算出未实现却将要实现的——直视虚无,但小石头目前的年纪还支撑不起来这个计算量)的权限,但对已有的无法修改,也没办法隐藏词条(甚至没办法把被编辑并隐藏了的自己给改回来……虽然理论上应该可以——事实上和零罗差不多年纪的他还是太年幼了

换言之,一个是『隐』,一个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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