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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夜きつ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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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Episode 70.愿予伪物以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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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70.愿予伪物以乐园

“二殿下的双腿明显发生了严重的畸形,探查术式下可以看见左侧胫腓骨有多处的错误愈合,而右侧的股骨,甚至从股骨颈的位置整个离断,导致殿下几乎完全失去了站立和行走的能力——和当年的那起车祸,以及车祸后两位殿下被掠去前、过于缓慢且怪异的移动轨迹完全对应上了。”太医院里,那中年的狻猊冷汗涔涔,“而进一步的探查……仔细分辨的话,上肢和肋骨,甚至肝脏似乎也有损伤过的痕迹——该说真不愧是……”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面前神色凝重的陛下与太尉。

“没事,说吧——既然是点名要忌部卿你来的,朕不在意。”万幌说。

那视线再次移向太尉,见太尉也默许了,名为忌部清则的大理寺卿才硬着头皮,胡须下的喉结动了动:

“请恕罪,陛下,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受了这般的重伤,却只是在三殿下有限的照看和简陋包扎手法下硬生生自愈——不得不让臣再一次感慨混血儿……龙子的强韧生命力,冒犯的说,臣,此前在那笼时也医治过许多龙子……虽然他们大多因不完全的觉醒留下了诸多后遗症——但今天来看的话,若是那些孩子能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与看护环境,集合了龙与人类双方优点的他们明明可以成为秭穰优秀的栋梁……!”

“忌部,会有这么一天的。”太尉——渡出声打断了他,“只是我们得慢慢来——今天还是只说一些关于二殿下的事情吧。”

“这……是——既然老师您这么说了……可是,”他有一些不解,“既然陛下已经有您这样活死人药白骨的神医相助,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在大理寺任职已久,早已生疏了……”

渡没有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了窗外。

顺着渡的示意,忌部也看了过去——

年幼的狻猊却反而在孩子堆里是年长的那个,和不分上下的幼小狴犴一起充当大哥哥,同三个小妹妹一起追逐玩闹在一团——远处屋檐下,视力大不如前的相国因为晕血,只好退出来,一边和把孩子们接来了的花火与瑠知一起照看孩子们,一边耐心等着屋里三人的消息。

“您的意思是……”

“忌部卿,”万幌开口了,“朕和绛时卿的想法是——有没有让真儿将来也与他们一起在阳光下奔跑的可能?”

“这……”这反而把忌部给问住了,“请恕罪,但是,从殿下的腿骨畸形程度来看恐怕很难……”

渡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哈哈哈——算了吧,陛下,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父亲的这个学生’——哪怕虚长了我们这么多年岁,向来却只会把别人的字谜从字面上理解了。所以虽然才能了得,但是先王朝时候根本找不到上攀的路……反倒把愿意拉自己一把的贵人全得罪了个遍。”

“呵……看出来了。”万幌——即便他因为爱子的遭遇有多么难过,面对渡那一如既往充满了个人恶趣味的安慰方式,他很难不说自己的心情确实宽慰了一点点,“忌部卿啊。”

“臣……在。”

“朕请你,主要是为了给朕解惑的——那青叶半夏生,”那浅银灰色的眼瞳中满是愤恨,火焰好似要冒了出来,“究竟为什么……

“要把朕的真儿,残害成今天这幅模样!”

当渡被琉希和稻叶——瑠美奈拉着,终于在大泽外的群山、那融化了泥泞的雪谷中找到了被青叶半夏生“埋尸”于此的白龙真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仅仅是惊愕于偷听了大人商议、本以为什么也不明白的,年仅十六岁——甚至换算成人类更是三岁不到的小女儿居然能够不知怎地摸清了大人们都束手无策的,半夏生幽禁小殿下的具体地点,还鼓动了本应从未相见过的她的姐姐——以及或许并不怎么知情的、外围接力情报的其他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青叶氏处理其他失踪幼童尸体的方式探查了个一清二楚——才终于让暗处的花火想到用这样的假死尸解之手段帮殿下真正逃出生天……

也是因为——惊恐于眼前幼龙的遭遇。

不只是从来未曾有人好好医治过的车祸旧伤——甚至连这都算是最轻的!

他们这是对他做了什么……试验?还是别的什么……

浑身上下多处不正常的溃疡、肿块、疤痕……破抹布一样,甚至那双和陛下一样的浅银灰色眼瞳也害了炎症浑浊不清;双臂上大片乌青的,注射后未曾止血的痕迹……过早脱落的乳牙……声带……喉咙处的缝针甚至还没来得及愈合——稻叶说,那恐怕是因为上周,最后一次见上面时候他对自己说话被人听见了才……!

甚至就连前天,如果不是琉希发现及时,自己和瑠知要是晚了一步的话,被他们发现想要潜入的稻叶恐怕也会被……!

繁荣——作为上一个冒领了“青叶”之名又堕落、被信徒囚禁、无节制索取、谋杀、被信仰重聚、终于因思潮阵地被圣女神攻陷、彻底转让散失了全部权柄才真正“死去”的月神,渡本以为自己对诞生自原初的年幼盗火者间、童稚戏言般约定中满溢出神秘伟力的祂已经足够熟悉了。

在某些心术不正的渣滓眼里,情欲、杀戮、权力……本应无害、甚至促人向善的思潮或许会反而成为这些欲念的伥鬼。

只是……

白龙真——二殿下甚至是比当初的基诺、那位白龙祈暮还年幼一倍有余的孩子!甚至考虑到肉体凡胎与神格的天然不契合,当初自己为延续他生命、随着千莲化作根源之盾那部分灵魂不可避免一起植入的那一丁点土著神碎片和当年的自己与祈暮相比简直是聊胜于无!

那个青叶半夏生究竟是为什么……!

若非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就在眼前等待着自己这个可靠大人救治她们的这位不幸朋友的话,渡感觉自己简直马上就要灵力失控了。

不顾殿下身上的脏污,渡抱着他,面色乌黑地通过门扉回了家——甚至把家中等待消息的瑠知跟花火都吓了一大跳。

然后,在解了花火施在殿下身上的假死毒素后,深知自家地下室那作坊式的环境难以救治小殿下的他几乎是立即驾车冲向了太医院。

闻讯赶来的陛下面如死灰,木僵在自己昏死的幼子面前半晌,才想起来把自己最信任的相国与大理寺卿也叫过来商量——至于因早年跟随陛下四处征战,落下了见不得血病根的秦相赶来后看见眼前惨状果然晕血发作,那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而现在,面对着万幌陛下的诘问,渡与忌部再次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究竟是为什么?!

“恐怕……从一开始我们就低估了双子古神与二位殿下的契合度,以至于心存善念的我们还没有什么反应,两位殿下——特别像徽苦难与繁荣两面性的这一位——幼小身躯里的那一点点神性便勾得豺狼虎豹纷纷现了原形!”——门忽然开了,随着悲愤声音,走进来的是拿着一叠文件的花火:

“思潮……哈,是啊!当年苦难中的秭穰本就翘首企盼一个好消息……渴望着繁荣!

“从母体孕育之日起、甚至在被孕育之前便集合了一国的祈愿,被期待和祝福着诞生的王子、龙子——这是甚至连繁星之真榊都从未有过的待遇,难怪甚至会真的顺应了巫术仪轨,在刚刚好的二至日降生!

“——他、和他的兄弟,那位三殿下,恐怕甚至比那古神的原型母体……那对纯血真龙的神圣兄弟更加古神——以至于在此之前竟然,还从未有过先例!”

“您是……”忌部不认得花火——或者说,认得、但又不敢认出这位“逝者”。

“竹取瑠美奈的……哈,姑姑,”花火自嘲地哼笑,“虽然名义上相当于养母,但她从来不认我这个‘妈妈’——倒不如说还是瑠知,我是说,竹取赫映女士更适合当她的母亲罢。”

“兜兜转转……你们家终于回到一开始的模样了啊。”万幌感叹一声。

“借陛下吉言,”花火说,“只是绛时稻叶……恐怕要等到百岁,成年前后才寻得到了。”

万幌看了她一眼:“你们,是这么打算的?”

“是啊,”渡叹了口气,“毕竟瑠美奈那姑娘再像,也只是瑠美奈……大家都认识了的那个瑠美奈——而我妹妹花火早就去世了。”

“倒是陛下,”看不清花火的表情——作为陛下委任的监护者,或许她才是最自责那个,“您……要怎么办?

“周行他一时冲动……但也是唯一可能救活阿真殿下的希望只有来到这里碰运气——可人多眼杂,虽然接触到真相的只有陛下您恩准的这几个,但谣言——‘太尉带着一个看上去和失踪了的二殿下神似的龙子进了太医院’——已经开始在口耳之间发酵了。更何况……报告已经出来了。”

她把手中的文件一人一份地给了三人——与略随意的用词不同,反而礼数周到。

无论是身为父亲的万幌,还是活过了千百万年的渡,亦或是位居大理寺卿、审理了无数重案大案的忌部,三人的神色都从凝重到震惊,最终化作了暴怒!

“这——!”

“药物过量暂且不谈,瘴气已经侵入了心脏——晚期,眼疾恐怕也是相同的原因。”花火因为事先看到了结论反而显得平静,“现在想想,青叶半夏生的那位原配夫人、还有先前续弦那位可怜姑娘也是类似的原因去世的罢……哈,那青叶半夏生自己倒是怕死,瘴气之疾一早现了端倪时候就吃药控制住了。

“恕我直言——哪怕已经逃脱了地狱,二殿下,我们的白龙 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哪怕是曾经完满无缺望月的身体,最长不过三到五年,他就会因为心脏……又或者如今还不明显的脑部并发症死去——更不用说风中残烛、朔月般的现在了。”

沉默。

“……陛下。”半晌,忌部颤抖着开口,“臣这就……立案——臣要让那青叶半夏生……!”

渡按住了他。

“冷静!你是想让二殿下现在就坐实了龙子的身份吗?”他劝说——心里同样不是滋味,“民众们……还没做好秭穰的继承人是混血儿的准备。”

“那,我该如何才能……!”

“忌部卿——继续那因忒默尔阻挠搁置的人口案的调查罢。”万幌咬牙,“哪怕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千年!一万年!

“我要——所有的参与者为我的真儿陪葬!”

“臣……遵旨!”

忌部先行告退了——他要去带着那些立了大功的孩子们,在花火用能力模糊了目击创伤前做笔录。

而屋内面对着残破不堪王子的人数,又回到了原本的三。

三人沉默无言——只能听见那悲哀父亲终于卸下了王的架子,逐渐沉重急促,终于哽咽起来的悲鸣。

渡看见他不顾自己的孩子是否被恶意染上了可怖的瘴气,上前,不顾那污血与泥泞地将那小小的,和那孩子母亲是多么相像的身体揽在怀里,号哭。

不论是渡还是花火都没有阻止这一悲哀的权利。

“……爹……爹?”

可……那是奇迹?还是幻听?那被暴力损毁了的声带居然艰难地颤动起来——不,是它曾被损毁的真实、连带着文件上冰冷的断言一起突然被什么蛮不讲理的强悍力量抹销了!

谁知道那会不会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呢?那受虐的王子居然在此时苏醒了过来。

“真儿……?!”万幌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听。

“……爹爹……是爹爹……吗?对不起……”那宽大的、把小殿下遮掩了个严实的衣袍下,渡以自己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幼小稚嫩,却唯独相对完好的手摸索着攀上了衣袖,“爹爹,对不起——真儿……真儿已经,看不见了……真儿,看不见爹爹……但是——!

“真儿求爹爹、真儿求爹爹快去救救弟弟!爹爹快去救阿幻啊!真儿用鳞片、划伤了弟弟……所以一定、找得到的,北边——那些坏人,说,要把他带去北边卖掉!

“不要管真儿——爹爹快去……救阿幻!”

执念——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催生出这般昙花一现的奇迹?

嘶哑着叫喊出残破的乞求后,大概是用光了浑身的气力,小殿下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真儿——!”万幌慌了神——下意识地要把医生们叫进来。

花火拦住了他。

“没关系的……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她说,“北方,准确的说是忒默尔……陛下贸然前去的话会造成国际事件——幻三殿下就交给我这‘怨灵’带回来罢,反正,我这匹法王兽也正好攒了一肚子气——需要找一个文明之外的三不管地带好好地发泄一顿呢!”

万幌看着眼前这位年幼时一度庇护过自己,如今却又反而看起来比自己年幼了太多的长生者,不知想了些什么。

“……那,幻儿就拜托您了。只是,”他良久开口道,“我记得玉姬那时,您、还有药师曾说过……若是我选择了救玉姬,您二位是有办法为玉姬重新塑造出一副健康肉身……的吧?”

渡明白他的意思。

“是——您打算……?”

“啊。我——朕已经做好取舍了。”万幌看向渡,一字一句,“就像方才对忌部卿所言,残疾不能行走的我儿……白龙真已经死去——尸骸散落在荒野间化成草木萤火……再寻不回来了,但是——

“他应当是咽气前遇见了一个和他有几分神似的,身体健全壮实的龙子、孤儿,便把最后的遗言交付给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子。

“那小子也是忠义——拼死从笼中翻出,伤痕累累地被太尉发现——急匆匆地抱来医治。

“他带来了真儿已死,幻儿却还活着的情报,朕,为了嘉奖他的忠勇,决定收作义子,并为他赐名——就用当年王后为真儿挑选的诸多名字之一,从今以后叫他——

“笼目 元。”

渡讶异的看着过早衰老的王——意识到他是在模仿自家故事。

“如此……甚好。”于是他说,“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您看我那侄女……如今已被臣认作义女的竹取 瑠美奈……”

“两个天造地设一样的‘伪物’,拼合在一起就好像天边明月一般——若是日后当真能成,也不失为一种美谈。”

“——谢陛下!”

伴随着谎言登载上报纸分发,朝野哀声一片——那如今早已告老还乡的,八十多岁高龄的人类,笼目吉彰,据说更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

反倒是那听闻了最初模糊流言便面露菜色的青叶半夏生,也不知是当真了还是怎么,迅速地恢复如常——甚至比往日还要精神起来。

虽然对他的行径感到憎恨与不齿,但考虑到青叶氏这株参天大树千百万年来在秭穰这片土地上扎下的庞大根系,一时半会奈他不何的渡只好捏着鼻子像往日一般与他共事,只是,借口说自家女儿听了义女带了有色眼镜的“谗言”、小孩子气地生了幼稚的好恶,大幅减少了带琉希前往青叶氏宅邸游玩的次数——然后索性,连青叶氏私设的开蒙学堂都不去了,转而在开春时候送她上了朝廷的公学。

“会不会……有点早?”当妈妈的瑠知不放心,“还能再玩几年的。”

“在还没有桌子高的现在就能干出救出受难王子的伟业——让她继续玩下去才是磋磨了天分。”渡却说,“……也当是转移一下注意力了——不然,天知道还会凭着那份好奇心,玩闹间干出什么翻江倒海的事情。”

瑠知闻言也忍俊不禁。

“倒也是——你说咱两个,怎么就忽然生出这样一个神话传说中少年英雄一样的丫头了?”

“哈,谁知道呢——也许是天意罢。”渡走到窗前,却忽然被阳光下的黄金色晃了眼。

那是恢复了健康的白龙真……不,应称他为笼目元了——最漆黑无光的冬日暗夜过去,伴随着夏至的临近,他从此指甲和颈后碎发间浮现出不易被人察觉的浅银灰——或者说,沾染上神性的月白色烙印。

——千疮百孔的肉体凡胎在烈火中化作灰烬,他终究是效仿了他母亲的脱壳奇迹,通过复制出的人造人躯壳重新站立起来,变得能够再次奔跑在阳光之下了。

考虑到与生俱来的双子神亲和性,以及人造人身体比起单纯的父精母血结合、似乎确实对信仰思潮有着更强大的耐受性,这一次,渡干脆把繁荣思潮几乎全部一股脑地输注、“送还”给了元——根源之盾,作为千莲凭着前世印象所仿造出的“风鹥墟的拟似”,那或许本就应是他的东西。

又或许,若非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执念、自私地抱守着其中一部分当做维持灵魂不老的灵药不放,那一次自己就要把完整的神格尽数奉还了罢——回忆起那日走出地下室后,被自己忽然脱力昏厥吓坏了的妻子和女儿们,渡对自己的冲动行事仍心有余悸。

更何况那一点点神性就够那孩子遭受这般的苦难——面对来自陛下的担忧,以及对幼小的元尚无法完全掌控自身力量的考虑,花火为弥补也在阿卡夏中查询,然后,亲手为他打造出了讽刺般相称的抑制器——一枚铁制的面具。

用贱金属构成的它是与圣女们代代相传的银质手镯类似,却截然相反的原理——虽不需要时刻遮掩住容貌,但或许直到他能够完全主导月神思潮,甚至,取回白龙真的身份之前,那沉重的限制便再也不能离身了罢。

“可是……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看着自家院子里和女儿们嬉戏打闹的、对自身从此化作“伪物”的未来恐怕还未产生任何切身实感的可怜王子,瑠知忽然没头没尾的问说。

“应该是没问题的。”渡于是说,“花火那时专门把他在青叶氏的遭遇整段地从阿卡夏的记录上裁剪了下去——虽说他本人的潜意识或许还会朦朦胧胧的有那么个印象,但只要别故意去激惹,甚至、做出什么故地重游的蠢事,他是什么都不会想起来的——你看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体不是吗?只要等后宫那边的幻殿下手臂痊愈、身边的视线不在像现在一般多之后,他就可以正式地回到陛下身边生活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啊。”

“诶?”

渡转过头来,看见瑠知叹气:

“为什么你们要把三殿下也给瞒住了?”她问,“还又编造了个什么二殿下人格分裂的,更荒唐的谎言哄他——这不是更把三殿下的精神往火坑里推吗?”

“这……”渡语塞。

没有亲历那一场混乱的瑠知如此询问倒也是合理的——不知是人生首次的门扉穿越加剧了应激、还是被太医们的白大褂、或者是医治的器械和术式吓到,被花火抱回到王宫那天,试图清理手臂上不知被何人引燃、结痂化脓了的烧伤痕迹时候,幻忽然毫无道理地发狂了。

哭着喊着要找哥哥的小家伙不愧是应了五万年前千莲姬所作“矛”的定义,在太医院里大肆冲撞、毁坏,无数错乱崩坏的异象好像怪异的拼贴画作,自那瘦弱的体内倾泻而出,好像要把天地都搅个倾覆——以至于连训练有素的卫兵们一时都不敢近身制止这个还不满四十岁,换算成人类更是七岁不到的孩子!

花火也怕自己贸然出手中断暴走会进一步对小殿下产生伤害——还是陛下反应迅速,让渡赶快把当时还不能适应下地行走的元带过来。

说也神奇,当元看见那歇斯底里的幼小嘲风时候,只是轻轻呼唤了一下弟弟的名字,那幻殿下狂乱的眼瞳中就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之后乖巧地让许久不见的哥哥给自己戴上了最憎恶的灵力抑制器。

可是,幻殿下的暴走引来了大量的目光,而对他们来说,白龙真的死才是公认事实——陛下只好用认错了来搪塞。

“幻殿下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自己兄长既死去又活着的现状……”渡对瑠知解释说,“在打发走卫兵和医生们,只剩下我们几个之后,陛下实在没辙了才想到这么跟他解释的。”

瑠知露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呀。”她从责怪变成了无可奈何,“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可能大人的逻辑反而会讲不通吧——就像咱俩也不清楚小希的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一样。”

“可不是吗。”渡说——看见元忽然把手上的玩具丢下,像是忘掉了什么东西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屋内。

“怎么了?”等到元跑到自己面前,他问。

“周行伯伯,我想起来过一会咱们还要去爹……呃,我是说,陛下跟阿幻那里。”小家伙一板一眼地,“所以我不玩啦——迟到怪罪下来可就不好……哇啊!”

话还没说完,元整个人都差点被棕色的小团子从身后撞倒:“爸爸你要去哪?琉希也要去!”

“等一下——小希,这样会给师父添麻烦的!”这是比同龄人早熟许多的瑠美奈。

“姐姐不想去找阿幻哥哥玩嘛?”

“诶、我……”

“一起去就好了呀?”浅银灰色的眼瞳理所当然地,“瑠美奈你不也和阿幻好久没见了嘛。”

“唔……是吗?可我不记得耶——而且也只有阿元你在说我们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吧——真不是自己做梦、认错人了吗?”

“诶诶诶?!瑠美奈好过分!”

小家伙们又闹做了一团。

渡和瑠知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果,周行,咱家能有个阿元这样乖巧的小男孩或许也不错?”

“都听你的——不过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讲,他们更可能比女儿麻烦得多哦?”

“那……要不还是算了——有阿元这一个就够了,毕竟反正。

“总会成为一家人的嘛。”

可是,这样的氛围却好像只是绛时家独有的一般。

等到带着小家伙们去到了后宫拜访,哪怕是天生自来熟的琉希都本能收敛了许多——因为如今劫后余生的幻殿下。

花火通过阿卡夏看到的是,与沦为了笼目与青叶氏暗地里争夺中心的王长子白龙真不同,幻殿下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大人们傲慢地先入为主,视作了多余的存在。

人贩子——那些贪得无厌的精灵猎手们并不理解这些秭穰的大人物只关注一个双腿残疾的“瑕疵品”,却弃眼前这个相较于朴素的兄长有着无比华丽羽翼的健全儿于不顾——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们转头把他高价卖给了忒默尔人。

最初的买主,是一个做血腥装饰的屠夫,他看中了幻漂亮的羽翼和尾巴,花大价钱从一众争夺者中抢来,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理,便只好暂时“饲养”着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发现自己的赌运开始变好了。

精明而无嗣的老屠夫很快意识到是自己买下的这个龙子所带来的好运,便态度大变,决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他,又耐下心来教语言不通的幻忒默尔话,把浑身的屠宰与裁割技艺尽数——逼迫性地——传授给幻;甚至,答应了他如果哪天看见与他模样相似的龙子就会花钱买下来,好让他们兄弟团圆的请求。

这样建立在扭曲之上的虚假父子温情持续了两年——当那屠夫的好运气传说开,有嫉妒他的人趁着夜色上门行凶。

试图灭口的刀刃落向目击的幻的前一刻,那在长久同类相残的麻木下,面对下意识建立起病态依赖的饲主也像他屠刀下猎物般草草死去的现实,彻底封闭了人之感情的孩子,忽地对那人问说——

“你,想要钱吗?”

“胜利之日神”——在强烈的求生欲推动下,连幻殿下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地,他用千莲姬属空幻之矛一侧不可避免沾染上的神性、在那片根本不知道死亡和明日哪个先来的残酷土地上开辟了独属自己的生路……

——也让自己亲眼看遍了人性之丑恶。

将自己当做神明顶礼膜拜的、将自己当做敛财道具的、将自己当做新奇珍藏的……钱——当眼前这个怪异得好似非人的孩子真如他所言一般,在赌场上为自己带来滚滚财富时候……

无节制的胜利之反面——无所不用其极的掠夺便上演了。

尝试用什么讨好以期待幻青睐的软弱者很快被剥夺了生存的资格,而暴力占有的人试图在幻身上刻下独属他的烙印——紧接着,被看不惯他人徽记的家伙用调配出的药液覆盖。

刻有铭文的项圈换了又换,疤痕在手臂上层垒——每一个人都各怀鬼胎地想要让幻满足他们对金钱财富的渴望,可当幻满足了他们后,说出想见自己哥哥的微不足道愿望时,却没有人愿意反过来满足他了。

于是他试着自己去找哥哥——贪婪的所有者以为他想逃跑,气急败坏地将他惯用的左臂整个烧毁……!

“周行——你知道吗?”经历过几次大手术的左手还是不能很好的活动,幻单手把玩着元教给他的魔方,“人着火的味道,其实和肉Shatsan(焦糊)了没什么区别。”

虽然颈上伪装成长命锁的抑制器大幅削减了攻击性,但陛下不可能一并禁止幼子的言语——于是他一如既往地,用那种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说着让人背后发凉的话语,见渡惊愕地回头,才把那双冻住了的耀阳藏在孩童天真无邪的笑脸背后:

“嘻嘻——所以说,把大家都烧死吧?不管是抢走了爹爹的那个大肚子女人,还是辉夜姐姐,又或者亿玺哥哥。

“笼目呀,青叶呀,流星呀……全烧了算啦。反正不管人类也好,精灵也好,大家都是坏东西——烧掉就干净啦。”

渡听说他先前也对别人说过类似的话——遭到了陛下的训斥——先是响响亮亮地打了一耳光,而后,父子两个促膝谈到了深夜。

可现在看来,向来精明于人心的陛下面对自己这已经被文明之外的荒蛮孕育扭曲出另一套逻辑的子嗣,似乎却反而遇上了难题。

于是他问:

“殿下,那我呢?您打算怎么烧掉在下?”

年幼的嘲风张开那双了无生气的眼,歪了歪头。

“嗯……不烧!人不是剪子和小刀,烧了就会坏!所以你要留着——大家都不愿意听我说话,也不让我说秭穰话以外的话,周行和他们不一样,是Sayn(好的)!我不想你坏掉!”他撇开怎么也摆弄不好的魔方,低头用手指点着计数,“还有阿元哥哥也留着!瑠美奈呀,琉希呀……然后妃路……虽然她怕我、见到我就跑……但大家都说她将来会是我的……新娘?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也不烧!嗯……爹爹的话,虽然爹爹打我,但爹爹也要留着!然后,把那个害幻儿找不到妈妈、让哥哥变成阿元哥哥的坏冥府也烧了——把妈妈跟哥哥找回来!

“这样大家就能一起玩啦!”

太早见惯了死亡反而模糊了生死的概念,王子用他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残忍描摹着天真无邪的想象中乐园模样。

渡走过来,坐到幻的身边:

“只是,那样的话可是不够的哦。”他试着进入幻的逻辑,“人啊,虽然不像刀剪一样耐火,但他们就像野草一样,烧光了一批,来年,还是会再生的。”

“欸——那怎么办呀!”

“是啊,怎么办呢?”渡假装沉吟思索,“对啦——殿下,既然您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其中的人类、精灵,觉得他们脏透了才想烧个干净消毒的话……那要不干脆,和在下一起把整个世界都破坏掉,如何?

“把一切腐朽的不管是人也好,刀剑也好,全都破坏、焚烧、融解、重铸……然后我们就能在这旧世界的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真正的乐园——只属于好人的乐园哦。”

“真的?!”那双眼忽然亮晶晶地,“刀剑也烧掉的温度,那么热,周行你能办到吗?!”

“那是在下同殿下,还有殿下喜欢的大家一起才能办到的事情哦。”见诱导有效,渡便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一定……

“——它是一条漫长、又漫长的,一时间看不见尽头的路。”他抬头,眺望西方那沉沉落去的太阳,“一个会花上我们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百万年时光才能到抵的、最棒的未来。”

“但是,能办到吧?既然周行你都说了。”

“哈……是啊——一定能的。”渡低下头来,慈爱地看着眼前这年幼的、兄长风夔迹的仿替,“只要殿下能一直保持这份,即便不被他人理解却也纯粹高洁的仁爱之心。”

“仁……爱?那是什么?”

“就是说殿下很善良的意思。”

小殿下瞪大了眼睛,好像完全不信的模样——这还是他自那次暴走之后,头一次表现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诶?!善良?我?!”他指着自己,好像心虚起来,“可……那些女官们……背地里都说我是恶魔,还拿玩火尿床的话吓我——哼,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才不信呢!”

“噗哈哈……!这大约是因为忒默尔和秭穰语言不通、行为方式也不一样的缘故,害大家,甚至是陛下都误解了。”

“行为……方式……?可我说的就是秭穰话呀?”

“话是话,语言是语言——或许这是有点难理解,但是殿下现在其实啊,是在用秭穰话说着忒默尔的语言哦,所以您说的明明是这一个意思,可在别人耳朵里听着,却完全变成了那样呢!”

“嗯……秭穰话原来这么难呀——我怎么才能说、让他们听懂?”

“所以陛下才拜托在下担任您的老师啊。”渡说,“既然殿下还不懂秭穰的语言和做事方法,那,慢慢学就好啦——只要有想让大家理解的这份心,那就什么都好说。”

“那,周行你教教我吧!我想明白了——原来阿元哥哥也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所以才和爹爹一样骂我,不许我讲话的……我不想我说的话连阿元哥哥和爹爹都听不懂!……啊,对了!”小家伙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所以说爹爹和我说的那些听不懂的东西……其实是秭穰的语言?我只要像他们一样说话大家就明白了?”

渡有些意外,在道理讲通之后,本以为冥顽不化的固执殿下居然举一反三得这样迅速。

——难怪,在忒默尔那样成年人涉足恐怕都难以保全自身的环境里,这样年幼一个孩童却几乎安然行走了十年——代价却是仅仅一只手臂、和生命前三十年所接受的秭穰教育的淡忘。

这究竟是怎样惊人的学习与适应能力——就好像是水一样,虽然凝结的冰锥亦能伤人,可当融化时,却也能够迅速地随着容器改换形状。他想着,于是开口:

“真不愧是殿下!那么今天,在下先把无聊的书本放在一边,首先尽全力地帮殿下解答那些听不懂的秭穰语言,如何?”

“好!”

等到新的一轮旭日升起时候,所有人都惊愕于那混世魔王般的年幼王嗣身上自发的改变。

虽然对待生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但在王宫中,却变得谦逊忍让、温和有礼,甚至主动跑到陛下面前为曾经的任性行为道歉,保证说今后再也不讲些令人害怕的怪话了。

“药师……您……是施了什么魔法吗?!还是说巫术?!!”连万幌陛下都怀疑自己是睡懵了。

渡却只是回以并不明确意义的笑:

“不过是在语言上略有天分——终于,钻研明白三殿下那自成一派的……‘皮钦语’罢了。”

“皮钦……?”

“哎呀……瞧我,跟殿下说话习惯了——就是洋泾浜——受忒默尔语言和民风的影响,他对很多词汇和行为的理解与我们不同——一味地否定,逼迫他立刻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用以保命的那一套体系是错的,或许只会适得其反。”渡说,“我只不过是……顺着他理解世界的方式,把词语中真正的意思教授给了他,至于之间孰对孰错……

“时间会帮他检验的。”

而后也正如渡所预言那般。

一年后,王最年幼的子嗣诞生了。

就好像元与幻的奇迹归还也终于打破了万幌生父癫狂的诅咒——那是一个无比健康,嘹亮的啼哭声好似是要让天下人都知晓般的纯血王子。

他的母妃因为曾经幻殿下对自己展现的敌意而小心设防,生怕这个如今好像人模人样的王子皮下仍是原本的恶魔——却远远低估了他流水一般的性子。

摇篮中的幼嗣不翼而飞,惊恐万分的人们只在门口发现了不知为何遗落的、三殿下的长命锁,便焦急地四处寻找。

可一个时辰下来,最终,却只有渡在那自从得到了面具便展现出令人心痛的懂事、从此再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自己本真容貌的元帮忙下看破了出神入化的隐藏,才发现原来就在花园里,幻殿下正模仿着大人们怀抱婴儿的模样,用奇妙的戏法逗小家伙发笑呢!

“……殿下!”元惊呼着冲了上去,“你怎么能……!”

话语却被幻扬起的大大笑脸打断。

“啊,元!你看你看!”他欣喜地说着,眼中无生气的坚冰第一次有了融化的迹象,“我也有弟弟了——我也当上哥哥了!”

“欸、啊……是——恭喜……?”这把元打得猝不及防,语气都别扭了起来,“可是……这样把小殿下……”

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的幻甚至连元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你说你说,弟弟要叫什么名字好呀?就好像我叫阿幻,元你……叫元一样!”

“嗯……陛下和娘娘会给他起名的吧。”

“那——不——行——!爹爹想名字想得太慢啦!弟弟出生都多久了——我今天就要给弟弟起名字!”

橙金色太阳般的眼瞳转啊转地思索着:

“你的妈妈是蒲……牢?绿颜色……属木、那就是巽和震——风雷?

“啊,我想到了——岚!你以后就叫阿岚吧!

“阿岚,我是你哥哥阿幻哦——虽然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但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弟啦!”

——“以我的真名,以及称号白龙起誓,渡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弟弟,我会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待他的。”忽然,过于久远的记忆在渡的眼前重叠。

啊啊,这是怎样的似曾相识?

假设,存在那样的一个世界:从未有过什么破灭的末日,也没有来自大人们的悲伤与恶意,更没有随战争收割生命的元素病,卡利瑜癿那迦——与终焉殊死缠斗之龙——那违抗天命的反逆者们也并非是被注定不幸的悲剧命运牵引着分别、相遇、厮杀、争斗,而是从一开始,就是这般亲生的兄弟姊妹的话……

扎克、夔迹、鹥墟、莉林……零伊!

还有御灵代大哥、入间和相良、阿鹘……

瑞伯、撒卡斯、普……狄俄斯、诺克斯……老师们、塔罗特蕾,爸爸妈妈,大家……甚至我自己是否……也会像如今这一刻般忘掉一切的苦难与不幸,无忧无虑地为新生的奇迹献上祝福与喜笑?

啊啊……

扎克、零伊、兄长!我……伊寒神居·若-礼多琉好像……明白了。

我之所以与你们相逢的意义……我之所以要成为我自己而非你们的意义……当初扎克为我落下的那一滴泪水的意义!

看啊,就是这一瞬——扎克啊……!

这是否,就是你曾经远远瞥见的那个,你们在漫漫长夜中摸索着、哭泣着也要向前追寻,哪怕面对横亘在道途上那宿命中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天堑、纵使千百般不舍留念,却也只是满怀着期待与祝福地把重担交与最年幼的我之手,要我帮你们去看的那个……

注定成为逝者的笼中鸟们早已失去了的故乡……

那只能在梦中回还的阿卡迪亚同香巴拉……

——乐园?

泪水模糊了视野,渡实在是不忍心打搅这样的温馨,便悄悄地离开了——终于,却在见到顺着杖的指引赶来的,被陛下委任教导笼目元的花火时候,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嚎啕大哭!

“周行你怎么突然……”花火被兄长反常的哭弄懵了,“该不会是阿幻殿下做了什么……!”

“不,不是的……什么都没发生——幻殿下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兄长,我用真名发誓。”渡抽咽着,“只是……花火,我……我忽然有点……!

“我想哥哥了——!”

陛下最终采纳了幻的提议,为新生的王嗣取名作白龙 岚。

而后,在最最屈辱的十余年忍气吞声后,终于能够承担战争之苦果的秭穰下定决心,开始了最疯狂的复仇——秭穰-忒默尔第二次全面战争,暨中心世界自第一次大战后便翘首以盼的、业火般席卷一切的第二次大战,在撼天动地的战吼中吹响了号角。

“为什么……虽然我讨厌他们……”仅仅是好奇地远远瞥了一眼战场便说什么再不肯亲临的殿下躲在渡的怀里啜泣,“但为什么非要相互厮杀才好呢?是曾经不懂事的幻不好——可那些快死的人在喊妈妈……他们也有他们的爸爸妈妈啊!

“周行师父!我不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害他们的妈妈也哭泣的事情?!”

“为了我们秭穰光明的未来——也是为解救忒默尔土地上受苦受难的百姓……这是必要的牺牲。”陛下背过身去,说。

“必要的……?”无论是躲在老师怀里的幻,亦或者侍立一旁、面具下无措的元都仰头看向他——幼小的他们尚无法理解。

“……是的,殿下。”渡也只好说,“乐园——是不斗争便无法取得的东西;而王——皇帝,在成为乐园之主的同时,也会把此世所有之罪恶揽在身上——这是连昔日繁星的真榊与白龙卿……和那时尚年幼、同样无法理解这些的青叶卿亦不能免俗之事。”

“这样啊……那我……好像明白了。”幼小的、随着父皇正式称帝,亦应一同改称为皇子的幻擦去了眼泪,“作为父皇的孩子……幻,会替父皇分担的。

“幻会祈求圣女神——将应许的胜利赐福给秭穰!”

啊啊……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

秭穰胜了又胜——在将宿敌的忒默尔灭国、又整个吞下后,若木、挱卡……哪怕是隔海相望的申地诸国从此都再不是对手。

猩红的海在大地上收割生命——帝国——作为漫长斗争的唯一结果,秭穰以绝对的武力站到了中心世界的顶点——曾经摄政千莲姬一度实现过的狂想、那让四方臣服的伟业终于在时隔五万年后,又是被这样一位一度不曾被任何人期待、甚至质疑其血统正当性的不起眼庶出王子实现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再也无人私下议论他的血统——毕竟,他是那样武勇智慧的王——皇帝!还能有谁比他更适合这白龙一脉相承的姓氏呢?

“……只是,朕……我知道的。”私下里,万幌却只对渡吐露真心,“人们在把我与那狂姬千莲相提并论……可我自己却清楚——我不过是龙子的儿子、不过是龙子的父亲……!只因为娘是个哑巴,才变得比寻常人更会察言观色……论能力,或许我甚至不比那位早逝的先王长子!

“今天我所取得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恰好,我的真儿与幻儿被药师您挑选做了先贤的容器……!它都是在您横跨千百万年的智慧下庇护得来的——这叫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孩子们憧憬虔诚的溢美!?

“更何况,那日我在玉姬……我俩的墓前所发的宏愿还未曾有半分实现——哪怕有元儿在台前做着表率……可人们对龙子依旧有偏见——那恶毒的议论声……有几次我甚至都恨不得立即在朝堂上将那无礼之徒诛杀!

“更何况将您捆绑在同一战船上的青叶氏还未遭报应——那不知是敌是友的先祖莉林更是反过来庇佑着笼目氏!

“不老不死之间疯狂的游戏——连繁星之间的伟大国度都不曾给出正确答案……那关于文明将如何得以存续的、凡人同破灭跨越无尽轮回的漫长博弈……!当时救子心切的我心气太盛,并没有理解连您也为之发抖的警告之真意——可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起来的身影,我……药师!我是真的心里没底啊!

“若是这风暴终有一日连您的庇护都突破!我这样的……懦弱双翼……这连母星摇篮都还未曾爬出、被重力长久束缚的年幼秭穰!究竟……

“当真拥有驾驭住风暴、保护住我所怀抱着一切的力量吗……?!”

渡看着不再年轻——内里却从未改变过的皇帝。

“……您知道吗?”他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的陛下,“曾经的真榊……我那位了不起的,诛杀了魔龙,将星海都一统了的贤王兄长——偶尔表现出来的另一面,甚至比您还没骨气哦?”

“您说真榊……?”万幌有些诧异地接过酒杯——并没有喝。

“……是啊,他。”渡则一杯接一杯地,“我那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王的责任,于是只顾着在大家面前袒护——但现在想想,就像零伊……圣女柊说的那样,他真的不该那样做——

“您在面对捉摸不透的未来时候,还想着要护好自己心爱的一切呢,可他啊……妻子、儿女、兄弟、战友……都抛在一边,惹出烂摊子却叫别人收拾不说,竟一股脑地扎进了自己的世界,研究一些让人搞不懂的东西,任是谁来都拉不动,终于执拗地,一条道走到黑……古典悲剧般地连同着他珍爱的一切一起逝去了——虽然也是为了繁星的未来……为了文明得以跨越破灭地存续下去着想,可那狼狈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后世怀念歌颂的贤王呢?

“也难怪后来年幼无知的我,在过早地接过了兄长们头顶的沉重冠冕后……哈,会支持不起那王者的罪与责任,依样画葫芦地做出更可笑荒唐的事情了!”

“药师,您……”

“所以放心吧,陛下。”渡说,笑着将酒杯再次斟满,举杯,“不论面对再怎么可怖的风暴,甚至毫无道理的绝灭——生命……文明总会这般不可避免地归于虚无……却也同样地,在让一切变得了无意义的消逝宿命之中找到自己真正的出路——这可是我这千百万年人生总结下来的经验谈哦?

“更何况,我可是不老不死……才怪啦——虽然大家,连我自己都这样讲,但说到底其实只是活得久而已,有朝一日灵魂腐朽了也一样会死吧?不过,无论如何,我的寿命都会比任何人漫长……漫长到说不定,我可以死在大家的最后面,不用任何人为我的离去而哀悼哭泣呢!而且,要想让我的灵魂腐朽……也是很难的哦。

“毕竟我还是在二殿下之前的那一位,稀里糊涂冒领了原初的青叶卿渡、那位被隐匿的风鹥墟之因果的,像徽文明悠久苦难与悠久繁荣之真实的轮回之月神——再就是陛下,您还不知道呢!我啊,说不定马上,就要有个儿子啦!虽然现在还是分辨不清楚的胚胎……虽然如果真的是,恐怕会比他的姐姐们还要更吵闹一些,任性、倔驴脾气,偶尔调皮、会气得人牙痒痒……哈,就像我自己小时候那样,但直觉告诉我,他就该是个男孩,名字都已经想好了!——我总得先看见他们长大成人,才能、才敢放手他们去闯荡,不是吗?

“所以,在你我最后不可避免的分别之日到来之前,白……算啦,还是称您做——

“我的陛下——我以真名——像徽文明之必然归零消逝的无意义、同必然联合壮大的奇迹的,第六卿,奇迹……哈,不,那是我哥哥们的说法,准确的讲,我其实应该是……天命之星——我……以绛时周行:伊寒神居·若-礼多琉之名起誓:

“我与您同在,我与真幻两位殿下同在,我与秭穰……

“——与所有终将成为人间乐园的文明同在!”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乐音,焦虑得以缓解的皇帝,同他那位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辅佐一起,带头违反了曾经亲自下达的禁酒令,擅自将这无比寻常的一天视比新年日、甚至两位半神半龙也半人的幼嗣生日还要尊贵的庆典,一齐喝了个烂醉如泥。

可是命运……却是怎样恶趣味的存在——总是向正踌躇满志的人们头上泼冰水,哪怕……那是祂自己。

“爸爸——!!!”

混沌的意识中,孩子们在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啊啊,孩子们有危险!

莉林已经盯上了她们——要尽快从这虚假的破灭幻觉中挣脱才行!

如此想着的他挥舞着那柄一直陪伴着他的、将千莲姬谋杀的匕首。

“只要将我刺穿你就能够醒来了哦?”那正体不明的恶魔在耳畔低语……

——那便如你所愿!

血液——巫术的神圣递质、诸神之酒——喷溅在眼上,把那虚妄的,自己将要变成似是而非另一人的诅咒洗去。

等到绛时周行从那迷狂的原初噩梦中挣脱,终于,看到有理性的刺眼日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向室内时候……

怀中的挚爱——那将他填补完全同时也填补完全她自己的、另一半的他,连同那尚在腹中孕育的幼小、那还未曾谋面的……已经……再也没有了生机!

啊啊……

“为……什么……?”

虽然他清楚,这是二人从一开始便已经知晓了的命定之结局……戏剧之终末。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澄澈明亮的客星,才刚透过云层,在夜空中划过一点炫目的光芒,便又迅速地,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从未想过,告别的这一天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唯余恸哭。

————————tbc

1.白龙 岚 Hakuryuu no Arashi

·岚,中文作山间雾气,日文意为风暴。

————————

我这薛定谔的码字速度和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叙诡(?)啊……

明明当年我真的不知道啥叫叙诡

不过总而言之,写完这章之后,终于

我大概可以去看舟的巴别塔剧情了罢……

又或者我再等等写完下章?

下章应该是回忆篇的最后一章,然后回归主线了

……

但愿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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