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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夜きつ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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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Episode 64.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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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64.杜鹃

吱呀一声刺耳的噪音响过,门开了。

气流卷起灰尘在阳光中纷飞,将首当其冲的花火呛得踉跄着转头跑出,摔倒般地跪在前院积雪的地上剧烈咳嗽。

“……明知道自己过敏就别跑这么前啊。”阴影里的渡抱臂斜倚在门框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还用力推门——哈,让你乱造谣,活该。”

“咳、哪、来的幼稚鬼啊你突然!我、咳咳咳咳……!我哪里知、道能有这么大……!咳咳!的灰!”花火狠狠地白了一眼看笑话的渡,“而且半……咳咳!青叶 半夏生那个混小子!说是咳咳咳咳……!说、说帮我们保管,就保管成这样子?!话说你不、还定期回来给……咳、那一家送……药、吗?!咳!”

“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暗元素病,又不是过敏性哮喘。”

“那也不是你根本打扫也不打扫的理……咳咳咳咳咳咳哕!”

或许因为情绪激动,花火咳得更厉害了——甚至干呕起来。

“谁说我没打扫?只不过和上次,嗯,回这过夜,距离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渡见状也不打算继续火上浇油了,便随手搬起墙角早已忘了是什么用途的青石墩,放到前院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又把没防备的花火整个抱起,无视抗议地——虽说她现在也没有抗议的余力——稳稳当当摞在了石墩上后,拍了拍手:

“好了,趁现在赶紧把药用了、晒会太阳,别一会儿这咳嗽真变成哮喘,开始给我们表演拉风箱——瑠知。”

“诶?哎!”

小心翼翼趴在院门口观望的金发少女应了一声跨过了门槛。

“你花火姐姐现在算是暂时报废了,来搭把手,把咱们从今往后的家先给打扫打扫吧?”

“好嘞!”瑠知一阵风一样地过来了——不过在经过花火时下意识放慢了速度,“花火姐什么时候生的这个病啊,我都不知道。”

“她从小、怕是从一出生就有了,第一次犯的时候也把我们吓了一跳。”渡说,“我那个朋友,当时还自我怀疑了好久,以为他的那个‘完美生物’理论是不是哪出问题了——但最后却嘴硬说是这个世界太污浊了。”

“完美生物?”

“小孩子嘛,特定的时期总喜欢故作高深地发明一些词汇——不用在意。”

“哦。可周行,你们两个不是都懂医术吗?怎么还……”

“这种先天的不足,只能尽可能避免它发作——或许将来可以吧,但目前的技术水平实现不了痊愈,我的这个……赤本霜根是这样,她的哮喘也是——倒不如说我们根本就是久病成医。”

“这样啊——嘿嘿,怪不得,以前咱们每次大扫除的时候花火姐就不见人影了。”

“你看是吧。”

簌簌的扫地声和哗啦啦的水声交替着充斥了这座空置许久的院落,阳光照拂在落了雪的烟囱,炊烟这才像刚睡醒般磨磨蹭蹭地升起。

“这下屋里就能暖和一些了。”望着清理干净的炉灶内跃出明亮的颜色,渡搓了搓被冰水冻僵的指节,凑近了想要取暖——却因为干活前习惯性地把双腕上的防护装置摘下收起了,反而被火光灼痛,只得悻悻地退后用嘴吹气,“嘶……本来就被冰得难受了,突然又这么烧一下还真疼……啊,对了——瑠知?”

他转头向隔壁房间唤道。

“哎——什么事?”黄金色的小脑袋瓜立马就从门口探了出来。

“也没什么——我们离婚吧。”

话音刚落,只听见对面突然叮里哐啷地一阵,用刁钻姿势后仰的小姑娘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为什么啊?!”

“本来也就是为了能让你顺利离开嘛。”渡理所当然地,“现在我们都到柊都了,继续用这么个虚名束缚着你就有点太欺负人……呃、你别哭啊?”

可本来只是一点点红了眼眶的瑠知听渡这么一慌,却反而就坡下驴,哇地一声嚎开了:

“周行你不要我了——!?我什么都肯做的不要赶走我好不好呜呜呜……嘁。”

似乎是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透过指缝偷瞄、发现渡竟无动于衷的小丫头扁着嘴干脆利落地抹掉了眼泪。

“你发现是演的了?”她问,一副被扫了兴的模样。

“毕竟‘我所知道的瑠知’比起外放,更喜欢把自己的喜恶压在心底。”渡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又伸出食指和拇指,“不过刚才那一下子,唔、怎么说呢,差一点我就真的当真了——感觉面试环节算是放心了?”

“面试?”

“你不是在盘蛟港的时候就想学舞台剧嘛。”渡说,“只是那边没有成体系的剧团——到了柊都这边你就可以慢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去报名了,不过嘛,前提是。”

他说着,走到瑠知面前抱膝蹲下。

“我之前打听过,他们都只招未婚的女孩子做学生——特别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所有成员都是女孩子的剧团哦。”

“未婚……可这样的话就算我们离了婚不也已经……!”

瑠知明显地慌乱了起来——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切地焦虑。

但就在她眼神飘忽地胡乱着急时候,渡笑眯眯地伸手——

“咚”地一声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你想多了——正经的结婚哪有我们两个这样草草地得了别人口头承认就算数的?”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坏笑着开口,“甚至你还差三年才能成年——虽然对于你,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龙来说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但不论是秭穰还是申地的律法,你这样还没有成年的人的所谓‘婚姻’其实都是不被承认的哦——更何况我们本身就没有夫妻之实,只要你不头铁到三年后真拉我去补办手续,那现在这个就根本不算数的。”

“原来是这样?!”放松的表情从瑠知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小丫头竖起了眉毛,“那你还故意挑‘离婚’之类的字眼吓唬我呀?!”

渡终于心满意得地吃吃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受眼前这个叽叽喳喳小丫头、再加上院子里晒太阳那个,一路上聒噪的影响,他总觉得最近自己的心态前所未有地活泼。

“哼哼,谁让你在你花火姐姐说胡话时候都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的?”于是他说,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这下终于报复回来了——手也缓过来了,心满意足、心满意足。”

“……周行你原来这么记仇的?”瑠知跟着站起身来拍了拍灰。

“当然,我可记仇了,记仇到除非在公共场合不方便动手,每次见到某个烦人家伙的时候我都会坚持杀、呃,我是说狠狠给她一拳代替打招呼的哦?……当真了?我开玩笑的——好了,咱们继续干活吧?距离剧团下次招生还有好几个月,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我们再慢慢研究报谁家的名也不迟。”

“好吧。……还有件事,周行。”

“什么?”重新拾起炉灶上总算没那么冰手的抹布的渡回头,却没想正面迎上了少女格外认真的表情。

“周行,那,如果等我成年了、也学成了,成为一个不用非得保持未婚的演员而非学徒的时候。

“你愿意正式地、而不是像前些天过家家那样的再娶我一次吗?”

那双蝉蜕色的眼明亮如琥珀。

鬼使神差地,渡错开了视线,湿漉漉的手擦都没擦直接按在了对方头顶上揉搓。

“……就算不是火遍秭穰……至少也得等到你有个让人信服的代表作吧?”他拎起水桶径直走出房间,“更何况……哈,刚刚还说不用急着想报名的事情,你怎么一下子想的更远了?还是先踏踏实实把地扫了吧,未来……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我去把隔壁屋的柜子擦了。”

“我说周行!”少女急切的声音伴着跺脚声响起,但渡头也不回。

毕竟……是啊,这个年纪女孩子的想法都是会变的。渡想。

瑠知只不过是曾经的眼界太过狭小了,等到她登台,看见更广阔的天地时候。

她会遇上比自己这种不老不死的怪物要合适更多的人。

“……啊啊,怎么回事,若-礼多琉,”他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额头,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过?

“不论是灵魂还是什么别的,千、啧,花火那臭丫头,这两天还真要把我洗脑成功了……唉,就当他算罢——千莲也好、空蝉也罢……更不可能是蜜柑。

“她们一早就在历史中消散得彻彻底底了,你是最清楚的。

“别让你的一时心软害她也走上她们的路。”

而后时间如水一般流转。

当冰雪褪去,繁花将柊都城笼罩的时候,瑠知收到了被剧团『巴』——她心心念念最憧憬的女子剧团——附属的音乐学院录取的通知书。

只是……

“末、末席……”意外有些争强好胜的小丫头在看见自己排名时候有些没绷住。

“不也挺好吗?”渡说,“说明这几个月花火对你的突击训练很有效嘛——别忘了一开始你每一项考试内容都是零基础哦?”

“是啊是啊,”一边的花火也探过头来,“还记得面试那天在咱们旁边高高在上、骂咱们说是乡下土妹子的千金大小姐没?我刚看了半天没找见她的名字——你可是把那种人物都狠狠踩在脚下了哎!”

“她……花火姐你不知道,那天的考官是巴校长,她对我们这些长生种可凶了——纪子小姐那天只是状态不佳,紧张没有发挥好而已,不然的话我这种……哎呦!”

“你倒是还蛮会发现其他人优点的。”渡不紧不慢地把手收了回来,“为什么不把那双眼睛收回来看看自己呢?就当是在柊都立足的第二课——好运和心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哦,把‘我被全秭穰最优秀的女子剧团录取了’的自信骄傲劲拿出来,拿着资料去报道吧?”

“哦……等等我一个人去啊?!那、那边那个拿、拿烟斗的姐姐可是校长本人!”

“不然呢?”渡双手抱胸,“反正男人是进不去女校的——我这就要去给‘老客户’家送这一季的药去了,你花火姐姐则是在给你看行李。要不这样吧,在柊都立足的第三……”

“行行行不要念啦!”小丫头抓狂地打断了他,“反正就是什么‘自己的事自己做’之类小孩子都懂的大道理!我自己去办就自己去!倒是你以后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就气冲冲地夺过手续文件,深吸了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校长坐阵的报到处走了。

“才不会后悔呢。”渡只是笑嘻嘻地回呛来“火上浇油”,目送了一阵,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把手拢成喇叭,“啊,对了!艺名!”

“啥?”已经走出好远的小丫头停下来扭头。

“我记得你们似乎在入学时候就必须决定今后的艺名的!”于是渡继续在噪哄哄的人群里喊着,“想好要叫什么了吗?”

话音落下,他看见先前还是一副负气模样的小丫头一瞬间表情郑重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他,站直,然后用足以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来的音量:

“竹取 赫映!”名为瑠知的金兔于此宣言,“从今往后,此身便是月之嫦——我定要将此名传遍秭穰!”

那一声宣告将少女埋藏在心底、此前却受身边环境长久无法表达的斗争欲彻彻底底地激发开来了。

即便巴女子音乐学院就设立在柊都,即便是住宿制的规定也按照圣女神信仰的需求每一旬,也就是十天会放一天假休息,瑠知却也像那些家住外地的同学一样,直到寒暑年假时候才肯回绛时药房——闲不住的渡又把住处改成了店铺——里呆几天,便又在宿舍开门的当天清早就收拾行李回去了。

于是,传说也在校园里流传——“新一期的学生中有一个格外恐怖的存在,明明是末席、是个被校长相中模样才破格考入学校的门外汉,期末便成了中上,第二学期甚至一跃成为第三席,甚至还把选修的文化课都修满了学分!而最最可怕的是,有这种恐怖学习能力的家伙居然不是短生种的人类——那姑娘是实打实以晚成著称的幻龙族!”

“……我是不是当时激将法激得有点狠了?”只见大跨步前进的成绩单却不见人影的渡感觉背后发慌。

“哈,那你但凡还有点‘良心’的话,还不赶快给她包点调理身体的……哦不对,咱们的赫映姬怕是忙得连自己泡茶的功夫都没——还不赶紧给她到校门口送饭去?”花火则是嗤笑着,“反正你这破药房除了那几个老客户,压根都没人来。”

“……为什么不是你去?男人进不去女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话好歹能……!”

“哼哼,难道因为上次那帮碎嘴小丫头传你是她未婚夫——害羞了?明明是事实吧?”

“绛——时——花——火——!”

“啊,对了,杜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姑娘忽然从藤摇椅上跳了下来。

“杜鹃?”渡被这没头没尾的弄懵了。

“虽然这个季节稍微的有点晚了,但还来得及哦。”花火意味深长地,“我这就去把杜鹃花苗移栽在院子里,明年花期的时候咱们就有大片大片杜鹃花看了——我劝你最好也手脚麻利点赶紧烧火做饭,不然咱们的赫映姬说不定,今天又要把可怜的一小小片面包配凉水当晚饭对付了呢——明明她这几天还是生理期来着,真可怜。”

说罢,便一闪身从屋子里消失不见了。

藤椅还保持着惯性吱呦吱呦地晃着,渡注视着暮色透过窗户洒下,半晌,少年一样地嘟哝:

“说的就好像全是我的错一样。”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也从药柜后面起身,抻了个懒腰。

“唉……做饭做饭——生理期……啊,那额外再给她送一杯加红糖的姜茶……‘记得姜味重点,糖半量’——上次正常量的糖差点把她齁吐了,那表情真是、噗哈哈……

“欸,那我要不干脆加上次四分之三的量?反正也是减了。

“唔……五分之四吧,不能再减了,这是我的底线,对,底线!”

“哼哼,小心她直接倒掉——虽然她只是只兔子……明明是幻龙族,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瑠知才不会那么干的……等等、你、你还没走啊?!!”

“毕竟这可是难得的绝景,铁树开花,谁舍得弃之不顾呢?啧啧,真是,恋爱中的男人……呃,你把板凳放下,有话好商量……好吧,不用劳驾您了我自己滚,再见。”

大门呯的一下终于关得严严实实,渡放下了手中威慑性的板凳,拉起衣领不现实地想把发烫的脸颊连同长耳朵一起藏匿。

“恋爱……?我?怎么可能。”他嘁了一声,将挑拣出来的药材包好向后厨走去。

“那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姑娘而已,我可是活了千百万年的不老不死……

“这种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蠢事我才不会做——等她能够在柊都立足了我就会走的。”

第二年,花火栽下的杜鹃花果然红艳艳地开了满院,紧接着,转眼便是第三年。

即将成年的瑠知以首席的成绩毕业了,如愿进入了剧团,成为带有正式编制的成员。

“不过只是从杂役做起,离真正的首席还差得远呢。”望着舞台上夺目的主演,稳重些许了的小姑娘眼中不只有遥不可及的憧憬,于是便加倍刻苦起来。

渡和花火都把这些看在眼里,便一如既往地做好让她毫无顾忌向前冲的后盾。

于是,“月姬”的传奇也从校园内满溢而出——渐渐地,柊都的人们开始对这么一株悄然发出夺目光辉的玉枝有了耳闻。

主役的重量终于如愿落在了少女的肩上。

“……渡。”突然,某日,少女没头没尾地在餐桌上冒出了一句单词。

“怎么了?”渡条件反射性地抖抖耳朵抬起了头——才想起自己似乎还从未透露过本名,“怎、怎么突然没头没尾的?”

“啊?”回应他的是同样的茫然,“哦,我给念出来了?是台本啦,我在想主角当时这么称呼青叶卿,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情呢。”

“诶?!这次的剧里有青叶卿?!”还没等意外的渡说什么,拼命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的花火便语无伦次地抢着问说,“那——么久远的人物?历史向的?可他活跃的时候不都是超级久远的过去了吗?历史都模糊不清了哎!”

“所以是冠着历史剧名字的神话故事啦。”瑠知也很是无奈的样子,“虽然感觉给你们剧透也怪不好的——但大致是按照东北边流传的部落史诗《索伯罗·叔迦》改的啦,当然,照顾到圣女神的心情,里面的神明全都改成人了——月神宇铎更是被‘本土化’附会成了那个年少暴虐、死而复生后才悔悟成圣的青叶卿渡。”

“啊这……你们的编剧老师真是,嗯,天才。”花火的神色明显复杂了起来——还不忘看一眼已经被彻底哽住的渡本人,“虽然都是第一世黑暗时代的神话故事,但明显一个开头一个结尾嘛。”

“果然花火姐也这么觉得是吧?那家伙真的是,但凡能找到一点相似就能全缝在一起,完全不考虑会给其他人多大的三观冲击的!”瑠知哼了一声,“当时看见剧本时候别说是我,就连对手戏的前辈的表情都裂开了——她居然还强词夺理说现在人就爱看这套,完全不在乎人家可是作为主役的首演哎!”

“……啊哈哈,这……还真是以自我为中心。”渡试图生硬地把话题从“自己”上引出去,“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主役……你是索伯罗?”

“就算给索伯罗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直呼父亲的名字吧?虽然后来闹掰了。”结果瑠知更无语了,“是乌舍女王啦——真是,那个恋爱脑大妈,放着后面那么多宏大的史诗不写,净从开篇的犄角旮旯里扣什么‘惊世爱恋’——我们这些演戏的也要了解背景故事的啊!月神的配偶明明是预言女神!更何况传世王表上都写了乌舍女王认青叶卿是先祖了……结果她说什么现在人就喜欢这种禁忌的……!诶周行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渡尴尬的都快把头埋在饭桌底下了,捂着脸,强装镇定地,“呛、呛到了——你们剧团还真是捡到宝了啊……还是说我这个老古董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你才几岁啊就老古董。”

“噗——就是,周行你才几岁啊就说自己老古董?这让你还青春靓丽的孪生妹妹我很难办哎。”

“……花火你不搅浑水就皮痒痒是吧。”

“略略略,现在我可有赫映姬大人护着,你才不敢揍我。”

“哈哈……不过花火姐你还是收敛着点吧,不然周行那么记仇一个人,我出门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你呢。不过,唉。”正说笑着,少女却又叹出一口气,摆出一副寂寞的模样思索着,“还是和我差不多年纪少女时的女王,明明都已经成为远比我要了不起千百倍的人物了,可她对依旧遥不可及的那一轮明月的呼唤……那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她望向渡。

“是啊,是什么心情呢?”可渡只是随口应和着,目不斜视地盯着餐盘,“再不吃饭的话菜就该凉了。”

又过了几个月,瑠知态度格外悲观的那部新剧,也是她作为主演首次登台的新剧上映了,结果却正如那位离经叛道的编剧预期的一般大获成功。

“但不得不说,若非是那位天才,‘月姬’竹取 赫映小姐的演绎,这不过就是在无数昙花一现的凡俗之作中再添一笔罢了。”即使是最辛辣的点评家都不得不如此承认。

“不会再有别人能比赫映小姐更适合少女时候的乌舍女王的!”狂热的粉丝更是如此宣言。

“不,仅仅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可“月姬”本人却并不满足,摇着头轻声低语,转身,又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下一场对天边明月的追逐中。

盛世绽放的贵族小姐、乱世飘摇的复仇之身、飘零半生的盲眼乐师、身不由己的笼中之鸟,亦或是舍身摘月的狂妄少女、与策马奔腾的草原狂花……

“果然我在面试时的那一瞬间没有看错,”那位被瑠知“骂”得一无是处的剧作家、同时也是剧团掌舵人的巴女士摇晃着烟斗坐在剧院的二层,“绛时先生,您的这位未婚……哦?不是么?不好意思,臭丫头们整天这么起哄搞得我也当真了——竹取 赫映,她为追逐什么而奔跑起来的样子,是上天赐给秭穰的宝物啊。

“偏偏生在这样的乱世……”她感慨着狠狠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中,墨镜后面,不再年轻的眼意义深长地注视着身旁这位年轻的龙,“您可千万小心,别让什么绊停了她的脚步,害我们秭穰最后拿得出手的宝贝也蒙尘了啊。”

“怎么会,”渡说,“如果我是您想的那样自私的家伙的话,在她首演大获成功的当即,完成她兄长遗愿的我便会立刻抽身离去了吧。”

“那我也就能放心了。”

“您的意思是?”

“绛时先生,如您所见,我是这柊都里最微不足道的人类。”巴女士摘下了墨镜,“即使靠着祖祖辈辈的努力在这乱流中扎下根来,也因为过于短暂的寿命而丧失了诸多可能,满腔的壮志与遗恨只配作为一介戏子,把一生都当作供人消遣的滑稽戏,才勉强足够成为诸位大人物眼中转身即逝的残花一朵,哪怕被谁心血来潮地相中,也要万分小心地不要生下什么败坏名声的杂种怪物——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年轻,再怎么不服老,别说登台演出,就连纸笔都快展不开、拿不动……该是时候退休了。”

“可我看您还年轻……”

“绛时先生,人类的衰老可是很快的,我今年都已经七十九岁,说不定下一次再见,就是我的葬礼了。”巴笑了笑——满是皱纹的眼尾依稀可见年少时的红裙飞舞,“当然,说笑的,即便老到不得不退休了,我还有自信多活几年。我也清楚您的意思——放心吧,赫映这姑娘可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学生。

“明年的新剧目,作为登台五十周年的纪念,会是她亲笔写成的处女作……啊。

“看看我的记性——她要我和您保密来着,因为她是打算写给您……哎呀呀,瞧我这张牙掉光了漏风的嘴,年纪大真是不中用了。”

年迈的女士于是起身款款离去——丝毫不见岁月留给她的伤痕。

“总之,敬请期待吧?我这还有学校的事情处理,就先失陪了——哎,果然还是不放心把这些事都交给那群毛手毛脚的臭丫头啊……”

渡于是也起身告别,却没想巴女士一语成谶——似乎是终于将身上的担子卸下,最后的执念也有了寄托后,乘车前往学校探望的这位可敬女士却在车抵时,被人们发现溘然长逝。

——就好像是寻常午后的一次小憩。

“……周行,你说,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一早就见惯生死了?”葬礼上,一袭黑衣的瑠知献过花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诶?啊……差不多吧。”

“那花火姐还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明明,你们和先生根本也没见过几次面吧?”

“……傻瓜,说的是什么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嘿嘿,说的也是——周行。”

渡低下头来,看见小丫头仰头望着他。

“什么事?”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瑠知摇了摇头,咧嘴——露出了她自登台以来最难看的笑脸,“时间,这种东西……还真是过分啊。

“明明,明明先生她……

“她甚至比我还要小七十岁啊——!”

曾经那个只会把悲恸藏在心底的傻丫头再也抑制不住,扑进渡的怀中嚎啕大哭。

好事的记者把这一幕抓拍了下来,编撰成新闻在柊都城里大肆传播。

但不论是感动于师生情谊,还是对“月姬”身旁男人身份的妄加揣测都没有动摇少女的意志,“一定要将恩师留下的剧团经营好”——自从得知巴女士的遗嘱中不仅把剧团连同学校的经营权都给了自己而非亲生儿女,甚至还留下了“就此更名竹取也可以”的话语后,正式接任成为剧团『巴』掌舵的瑠知觉得,似乎身为寿命悠长的龙的自己,甚至可以比从前还要再努力一点点。

于是她便更加奋不顾身地疾驰起来,奔跑、奔跑、奔跑,本就满满当当的行程结束后,又将图书馆中借来的大部头钻研至深夜。

“这么拼命身体可是会出事的。”即便是被巴女士拜托继续照顾瑠知的渡也忍不住劝阻。

可书纸堆里却只伸出了一个纤薄的大拇指:

“嘿嘿,到时候就要拜托周行神医赶快把我治好啰。毕竟……”

“——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啊。”

舞台上,沐浴在聚光灯中的千莲姬面对观众自白。

她那日月同辉的眼悲戚又决绝,哀叹着,渴求着天边明月能否为莲花般飘摇于浮世的她留下慈悲的一瞥——正对上二层包厢中渡的双眼。

《狂姬》,未曾更名的剧团『巴』在掌舵者更迭后如期推出的第一部新剧目——也是主演竹取 赫映作为剧作者的处女作。

师承自已故剧作家、剧团前任理事巴少纳言的她继承了老师奇幻、瑰丽、愤怒、敢于颠覆传统的狂想风格,却又更进一步发展出她所独具一格的无畏与悲壮,即便是面对当年的巴也不得不保守起来审慎对待的处女作也毫无惧意,甚至更进一步地向就连巴也未曾敢触碰的,仅仅五万余年前却谜团重重的千莲时代发起冲锋。

“或许,巴少纳言生前就是看出了竹取 赫映小姐的潜力,才故意留了这么一块改编的空白供她自由发挥吧?”评论家们忍不住在报纸上留下如此的猜测。

“不论师徒哪一位都是如千莲姬一般大胆而疯狂的人物,所幸的是巴女士眼光独到,而竹取小姐的胆识与才智也果真配得上继承她的衣钵——让因巴女士离世而担忧的观众们再一次从阴云中看见了剧团『巴』充满光明的未来。”

“赫映姬不愧其名,果然是能够光耀秭穰的珍宝!”

自然也有自视理性的人提出异议:

“竹取的演技有目共睹——但她作为剧作者的才能在祛除个人光环后,果真能承得住这般溢美之词?”

“……同她师父一般的狂妄之人!篡改历史妄图为暴君正名——甚至将确有其人的绛时官正周行附会成青叶卿渡这般的神话人物以讨好青叶氏!”

“戏剧应当是对平民的教化!从来就没有将暴君作为主角歌颂的道理——这对年轻人的坏影响不可估量!”

“她根本就是靠贿赂过的审罢!”

舆论在报纸上、酒馆里争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听说了狂热粉丝同职业剧评者发生斗殴的事情。

但不论是哪种声音都在终章时随着落下的帷幕一同偃旗息鼓。

毕竟,当那个因为憧憬之人的永恒而哀叹痛恨时间无情的千莲姬,当那个隐藏起月下的软弱、励精图治只为复现爱人梦中遥不可及的、她只配在白龙传承中遥遥一瞥的故乡的千莲姬,当那个只顾奔跑却忘记了脚下、终于一步踏错堕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千莲姬……

当那个如修罗恶鬼般癫狂、与尸山血海上将所有人的诘问与怒骂欣然饮下的千莲姬,如最初那个天真无邪少女的模样,月下同自己的挚爱相拥……

用她那甜腻的语调,要求他亲自结束她的生命时候……

“啊啊……如此不像样的我是否,终于在您那无限的生命中留下一席之地了呢?从此无论过去几多岁月,哪怕山峦变成平地,森林变成汪洋……

“太阳熄灭、皓月不复……就连繁星也接连坠落、大地化作火海……!”

“青叶卿,请您……不,不对——周行!

“——不许,忘记我!”

在场的所有人一度都要忘记呼吸。

直到从二楼的高台上遥遥传来几声单薄的鼓掌,险些从震撼中溺死的人们才回到现实。

欢呼与喝彩声响彻云霄。

唯独渡仍沉溺在情绪之中。

他瞪大了双眼,却好像失神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拉上大幕的舞台,直到身边的花火试探着戳他的肩膀,才终于惊醒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长时间坐着一动不动的事实让他自己也为这一冲动行为眼前发晕,但他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却一掌打开了想搀扶他的花火,在惊呼中径直冲出了包厢。

——头脑乱得不行,一堆的想法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无论如何必须得找到她问清楚!

恐怕他此时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罢,早已熟知他身份的剧场保安也好,参与演出的演员也好、帮忙实习的学生们也好,别说象征性的阻拦,就连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招呼都没有,一个个吓得面色铁青,慌不迭地让出了通往后台的路。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也被人捷足先登了。

意料之外地,那并非是什么疯狂地将门口堵的水泄不通的录音笔与快门,却仅仅,只是一位蓝发银灰瞳的华服青年同他铁盔下缄默的护卫,一己之力将女孩们堵在化妆室中不敢走出半步。

“请问那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竹取 赫映姬呀?”贵公子轻佻地斜倚在门框上,眼睛不安分地在女孩们的身上来回打量。

“我就是,请问白龙家的殿下屈尊来这种寒酸地方有何贵干?”不顾女伴的眼神暗示与小动作拉扯,脱去戏服的瑠知只是平静地上前。

“豁!果然与我方才席上所见一样!”那贵公子看见瑠知现身,好似眼前一亮,不安分的手恭维着就要往少女的脸上摸,“哪怕是卸下戏装也是一副惊世的……!”

突然,伴随着化妆室中女孩子们的惊呼,背后有一只白净到有些病态苍白的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啧,疼死了——你谁啊?也敢扫本殿下的兴?!”轻佻的青年一瞬间变了脸,却第一时间没想着回头,只顾责骂身旁的护卫,“阿余你干什么吃的?!我不是叫你把……阿余?”

似乎靠着多年主仆默契,从护卫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嗅到了拘谨的气息,而手腕上的痛楚也随着胡乱的挣扎愈发吃紧,傲慢的贵公子这才疑惑着不耐烦回头——

正面对上了足以让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也崩裂的一双皮笑肉不笑猩红眼睛。

“哇啊!”

渡相信,若非自己的手劲由于积攒的情绪而下意识加大到了如此失礼的程度,面前这位不知好歹的小王子肯定会在惨叫的同时一屁股跌坐在地罢——如果被外面的记者拍到,这可是远比《狂姬》首映还要劲爆的王室丑闻。

……虽说自己这“一介平民”顶撞王室估计也差不到哪去就是了。

想着,他笑眯眯地松开了手——终于获得自由的王子便立刻揉着手腕躲到了护卫身后。

而这时,因为方才渡的暴走一路道歉一路追赶的花火也终于气喘吁吁赶来了。

“绛——时——周——行——!!”怒吼声从拐角后由远及近,终于狠狠地扯住了渡的后衣领,大喘气地骂着,“你个混球就、哈……不能等会儿我?!瞧瞧……哈……瞧瞧你这一路上干的好事!那帮子狗屎记者拍不到……拍不到赫映姬,可是紧追着你屁股拍!你知不知道大家伙儿把那些躁狂玩意儿拦下费了多大劲?!而且你!你知不知道有好几个来见习的新生被你给吓哭……等等,我怎么闻到这里有生面孔——你看看吧!我就说果然有被你搅和跑进来的漏网之……啊。”

正在气头上的花火终于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好好看看入侵者的模样了——躲在彻底僵直了的铁人护卫背后那个、如同落汤小公鸡一般被没轻重又暴脾气的兄妹两个吓得瑟瑟发抖,丝毫不见方才趾高气扬模样的可怜王子。

“呃……万幌殿下日……不对现在晚上了——贵安?”

花火不请安倒还好,这么慌里慌张拾掇好,正儿八经按照礼节行了一礼之后,反倒是小王子这边先受不住了。

“绛……绛……时……?!”这简直是戏中角色跑到现实里诘问的程度了——甚至按照王室的系谱,他还要对这位角色称上一句祖先——同样是刚刚从剧情里缓过劲的王子手发抖地指着渡,声音不像样地几乎要哭出来。

远处保安和记者们的吵嚷声似乎比方才更大几分,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回过神来的渡意识到眼前这幕闹剧原来根本就是自己的杰作。

“啊……哈哈,抱歉,让殿下受惊了。”于是他打起哈哈,脱帽行礼——却反而把威慑一般的白发血瞳进一步彰显,“恰巧与先祖同名而已——恐怕是自幼长期旅居海外的双亲那时忽地得了一对先祖兄妹一般的龙凤胎,喜出望外忘记了故乡规矩才闹下的乌龙罢。

“本想着您应当是还认得在下的,才稍微僭越了一些,但果然,那一次见面时您还是过于年幼了……也是呢,还没到您母亲的腰……不,那位似乎是您的……那位早夭兄长来着,对了,那时您还在襁褓里呢——仔细想想原来与赫映差不多年纪,是在下疏忽了。

“那么请容在下正式地向您重新介绍自己——鄙人是绛时官正之后,绛时 周行,虽然还未曾正式地对公众宣布过,但……”

阴影下的血色紧咬着慌张的王子不放,渡一字一句地:

“我其实是竹取 赫映小姐的未婚夫哦?”

耐心守候在门外妄图攫取任何重磅新闻的记者们今天恐怕要失望而归了。

花边新闻中频频出现的男子面色凝重地冲入后台,半晌也没见到主演露面的人们不一会却被赶来清路的王室护卫们赶走。

“据说是某位殿下要请赫映姬和她的亲朋去府上做客。”人们交头接耳着,就算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悻然离去。

而乘上专车来到王子府上的赫映姬现在却只顾着四处打量奢靡的装潢。

“唔唔、原来如此,下一次的主题布景就有新的参考了!”即使到餐桌上落座了,她仍忍不住掏出随身的笔记做速写。

“哈哈,能为竹取小姐提供灵感是我的荣幸。”名为白龙 万幌的王子笑着,还是先前那幅轻佻模样——却似乎被绛时兄妹震慑而束手束脚起来。

“哪里哪里,能被圣上最宠爱的殿下邀请共进晚餐才是这边的荣幸。”瑠知下意识地客套了回去——不过根本没有抬眼看王子,直到将整个餐厅的装潢要点都速记完毕,才抬头望向渡,“不过周行——我以前单知道青叶家是远房亲戚,但原来咱们家和王室关系也这么好的?干嘛瞒着我啊,要是早知道你当初说什么自己认识什么公主不是吹牛唬乡下人,我也用不着那么费力的取材了!”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就能处理得过来呢。”渡于是也摆出一副委屈模样,“保密工作做那么好,我跟花火直到你把票给我们的时候才知道你写了个什么故事——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啊。”

“好吧……但下一部我可要狠狠压榨你俩——还有你俩的关系网咯。”

“乐意之至。”

旁边一如既往没正形转着筷子的花火绷不住了。

“噗嗤。一个赛一个的一肚子坏水。我平时也没见你们俩有这么好说好商量——不就是一开始讲话有点没分寸嘛,你俩再这么合伙欺负下去,咱们的小东道主可真就要哭了哦?啧啧啧,真可怜,好不容易甩开麻烦的大阵仗得见憧憬的偶像,结果也是同一天,就被偶像早就心有所属暴击……啊,说的我都想哭了,呜呜呜。”

“啊哈哈,花火……姐姐您还真是幽默。”反倒是花火的话语让王子面子上更撑不住了,“本来就是我一时昏头失礼在先,如今只是被口头揶揄几句反倒是各位网开一面了——更何况您兄妹二人几乎可以说是我家的恩人,若是告状到父王那里让他知道了,我恐怕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

“恩人?”瑠知听到了感兴趣的字眼,目光终于从仆人端来的精致却无人动筷餐点上挪开。

“咱家的老主顾啦。”渡说,“每个季度进来最好的滋补药材,我亲自送上门的就是这。”

“嘿诶——这样啊。怪不得咱们药房整天冷冷清清的却愣是开了五十多年,”瑠知眨了眨眼睛,“花火姐又成天骂你不会经营不会宣传,又想不起来打扫害药发霉,天天看书听戏混日子别人敲门也不理,理人了又动不动给赊账的……说实话,好几次我都在想,再这样心不在焉赤字下去,要不你别开店,我赚钱养你算了。”

“呃!”这一次轮到渡表情僵住了。

万幌王子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噗哈……!呃,竹取小姐……还真是风趣。”受制于渡的威慑,他装模作样地用手帕擦了擦嘴便沉默了。

但瑠知却来劲了——终于正眼看了王子。

“这是风趣?我不觉得。”她说,“两千万年前的第二世,人们只知青叶的月女而不知父系白龙;五万年前的千莲姬时代同样以母为尊,但后来,包括千莲姬过于不切实际的激进改革引发祸端在内的一系列事件,让男人对女人的决策渐渐失了信,产生取而代之的想法——但即便如此,如今的流星氏也因为圣女传承制度的特殊性,依旧奉行着尊崇大祖母的古制。更何况,自申地文化冲击秭穰以来,以盘蛟港为中心向外辐射,到现在,秭穰哪里的男女都能接受同一的教育,又有哪里的男女,非得遵循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传统?如今随着逆生树等结社兴起,甚至连人类等等短生种从政的呼声都日益高涨,您今天,在这里,却觉得我想要凭借自己努力得来的名声财富养家好让周行休息的想法是风趣?那您和如今朝堂上那些依旧自视清高的种族主义……好疼!周行你干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采访哎!”

“什么时候冒犯、故意激怒他人也能被美其名曰是采访了?”渡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盏,想了想却又放下,“而且,别因为我们两家事实上……相熟就得寸进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客人,更何况这还是饭桌上。”

“可……!哎,好吧,听你的。”不甘心的瑠知还想要争个高低,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作罢,“谁让你今天终于肯告诉大家你就是我未婚夫了呢——抱歉,万幌殿下,方才我有些上头了。”

“不不,哪里的话。”先前被瑠知逼问变得脸色有些难看的王子这下也重新露出了那幅笑模样,“果然同我预想的一般,您是很有思想的女士——这下让我很难不更喜欢……啊,我的意思是说,让我忍不住想,如果内人也能像您一般有见识该多好啊。”

“诶?您结婚了?!”这让瑠知多少有些意外,“周行不是说我们差不多年纪……虽然这边确实也有婚约在身啦……但我还没正儿八经想过结婚的事情呢,总感觉光是想想就麻烦得很!”

对此,年轻的王子回以苦笑。

“没办法,生在王室,更多的是身不由己。”他垂下眼帘,“我家内人……说实话,虽然血缘上甚至算是表亲,但我是在婚礼当晚才见到她模样的,而聊上几句之后,果然,是寻常那般的无……不,没什么,性格合不来罢了——但不管父王还是母妃都只催促着要抱孙儿……哈,都快想不明白他们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能让他们抱孙儿的这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就算是王室也没有一般人想的那样轻松呢。”

“那是自然,倒不如说您笔下千莲姬那般敢于追逐爱情的人物才是我们当中少有的幸运儿。”万幌说——刚好仆人送上了最后一道餐点,便张罗说,“正巧,菜上齐了——事出匆忙,招待不周,只准备出这几道家常菜,让绛时家的二位与竹取小姐见笑了,”他举起因渡谢绝自己与瑠知饮酒而用作代替的茶盏,“请。”

渡也举盏示意。

“请。”

可先前紧盯着菜肴出神的瑠知却迟迟没有动筷。

“瑠……赫映,怎么了?”于是渡问——顺着少女的目光,才注意到那位沉默的护卫原来仍站在角落。

“我觉得,让他干巴巴站在这看我们吃饭,是不是有点过份啊——还是说他吃完饭了?”

被点到的铁头护卫似乎在走神,猛地一惊,似乎觉得自己还这么傻楞地站在这里确实煞风景,慌忙行了一礼准备退出去——

“阿余。”王子却叫住了护卫,“竹取小姐说得对,没注意到你是我的疏忽——倒不如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来,把那个碍事头盔脱掉,咱们吃饭。”

“诶?”铁皮头盔下传来了短促的惊讶声——瓮声瓮气的共振之外,音色竟和王子有几分相近,“可是……”

王子却头也不抬。

“竹取小姐可是绛时药师的……未婚妻,而药师早在先王时便为我们工作,更是现在太医院的那帮庸医的师父……”

“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打断您一下——您所说的这一位绛时,应当是我的‘父辈’——至于我本人,说实话,在得知你父亲……呵,陛下他居然想把我妹妹强纳进后宫……若非看在您母亲的面子上,我本来连你们的忙都不打算帮的。”渡提醒道。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是我的疏忽——毕竟您和您的‘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您所说的那时我又太年幼了。”万幌王子略带歉意地笑了一声,而后,抬眼望向护卫,“明白了吗,阿余?甚至那个碍事的丫头今天也回了娘家探望——这里只有咱们这边的人。”

“我……我知道了。”听见王子这么说的护卫似乎多少安了心,便走过来坐上了王子正对最后的空位,深吸了一口气,“失、失礼了。”

他将铁制的头盔取下——显露出的模样居然与王子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位“阿余”表现得无比拘谨……

甚至有一双人类的耳朵。

正因此,将头盔搁在地上的怯懦青年正想要从闷热中松一口气,却敏锐地察觉到餐桌一侧好奇的视线,惊兽一般忙不迭地用手捂住耳朵,低着头几乎要躲进桌底。

“非、非常抱歉……”与趾高气扬王子声音近乎无二的他甚至每句话都颤抖得像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盯着他愣神的瑠知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诶?啊!不……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她连忙说,“虽然一开始能嗅出来一点点……但我其实是第一次见……呃,不,我的意思是说……最近龙的双胞胎几率是不是有点高过头了?绛时这边也是……您这里原来也是?!我明明记得书上讲,就算加上每代必出孪生子的流星氏,平均每千年也只有三例双双成活的,因此自古以来流星以外的家系甚至有故意杀死孱弱一方保佑剩下那个存活的习俗……呃……不好意思突然讲这么沉重的话题。”

王子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该说真不愧是绛时药师所看中的女人!”他重重地拍着桌子,好似癫狂,“竹取小姐还真是心善——其实您根本就不用这样对阿余斟酌用词,毕竟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哪怕他就是那位对外宣称夭折了的,因为祖辈的流星氏血统而与我同时出生在这世上的兄长白龙余庆!

“即便心软的母妃不仅把纯血的我、还有混血的他也从我们那个卑贱的杂种生母手中救下、当作亲生儿子般抚养成人,他也依旧!”

银灰眼瞳中有复杂的光流过。

“——会因为他那一半药物也祛不干净的人类的血,而被全秭穰当作是‘多余’的啊!”

“……呵,杜鹃的蛋,就算下在了梧桐树上也果然依旧是杜鹃——就是可惜了那只外壳一样,内里却完全不同的真凤凰崽子。老鸟们虽然护得他一时,但这世道……迟早还是会被顶出巢摔死的,甚至搞不好,孵化前就双双打破在前后几窝嫉妒的‘兄弟姊妹’爪与喙下,连其中清液与胚黄都被分食得一干二净。”

霓虹灯变换着照耀在回程的路上,车窗边吹着夜风的花火忽然没来由地说道。

“为什么说是杜鹃?”对王子府上飨宴意犹未尽的瑠知转过头来。

“流星一族至今保持母系传承,除了为遵守圣女传承的规则之外,”花火说,“还有她们引以为豪的‘孪生子魔术’几乎只能通过母亲的血统遗传的缘故——她们的男孩长大后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生出双胞胎,只是,甚至比龙群的平均数还要更低一些,最近这万年里也不过两例。

“所以,你真信那小子的说辞吗?他和他半龙半人类的孪生哥哥是通过当今,呵,圣上生母,也就是太后的血统引发的隔代奇迹?”

“诶?如果不是的话,那又……”

“讲个故事罢。”花火说,“在那个老虎叼烟斗、喜鹊还会说话的年代,那时的精灵和人类还在分成两个国家对立,那里还有个荒淫无度的龙王。

“他对人类王国挑起了连年的战争,终于俘虏了她们当中最美丽的少女。

“他对她的爱超越了种族的隔阂,所以强占她,让她生下了一个混血的王子。

“这引起了大臣们的不满,面对抗议,被美色冲昏头脑的龙王清醒过来,忍痛处死了那位人类妃子。

“但面对她生下的王子……他长得太像母亲了,想起美人惨死的模样,龙王一时心软,便把他藏在了深宫里面,只是对大臣们声称已经杀死——甚至从奴隶家里找出一个刚出生的腐烂死孩子冒充。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混血的王子也长大了,果然,和他生母一般的漂亮,打扮成女人的模样,又服用压抑人类血统的毒,人们都还以为是位美丽的公主,便喊他做纪恒姬。

“那时恰巧也确有位名叫田擢的年轻女孩被选中做了妃子。这个田擢妃啊,她是龙王母亲家族的旁支,悉心教导成了优秀的姑娘,却不知为何怎地也没被龙王正眼瞧过。

“那姑娘孤零零在深宫中,寂寞死了,整天装病找宫里的医官说话——那是她所知道除龙王外唯一明确的异性。

“可惜啊,怪不得医官能以男人的身份出入后宫?原来,哈,他是个铁石心肠,不管田擢妃怎么暗示都不为所动。

“他这可真是伤透了姑娘的心,姑娘便忍不住找周围好说话的人诉苦——却不巧,正是那王子假扮的纪恒姬。

“他虽生长在深宫见过不少女子,但终究这是他遇见第一个肯靠近他亲切说话的,年龄又相仿,忍不住动了心,就用甜言蜜语诱骗。

“等到二人都从中回过神来时,苦果已经酿成了——一对双胞胎。

“弟弟的运气好,正好完整继承了生父龙一侧的血统……但哥哥就没那么好运了。

“宫中又有混血儿出生,甚至还是妃子偷情的产物——这可是比天大的丑闻。无奈之下,仍不忍心痛下杀手的老龙王只得将这对露水做的苦命鸳鸯双双拔掉舌头,又把心爱的‘纪恒姬’阉割幽禁,捏着鼻子将杂种的孙儿们认作是亲生儿子抚养——反正,还是只需要每一季都拜托医官先生配出同样的一副毒药来压制其中哥哥的人类血统罢了。

“至于后来,医官……他的一双儿女接过医官的担子,却没成想那龙王人老色心却不老,居然对其中的妹妹动心,霸占不成被哥哥得知,二人愤而出走隐居起来……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不过当然,故事罢了,”花火咳了一声将瑠知引回现实,“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哦,没有。”

“……这样啊。”瑠知想了想,“啊,所以我果然没猜错,你俩当初去盘蛟港,每次有事也只有周行回来柊都——分明就是跟我和我哥哥当时离家出走的理由一样嘛!你还说我乱讲话!”

“我只是让你嘴安个把门的,哪说过你错了?”花火却说,“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在讲故事,可没有阴阳当今圣上的意思哦——杀头的罪,我可担不起呢!”

“嘿嘿,知道。”瑠知说,“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

“纯属他自作自受!”

“纯属他自作自受!”

少女们异口同声地,然后,在车中笑作一团。

“哈哈……!果然跟小瑠知讲话是最轻松的!”痛快笑过之后,花火说,“要是我生来就是彻头彻尾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肯定会狠狠追求你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哪里会像某人,死鸭子嘴硬地直到情敌蹬鼻子上脸了才终于扭扭捏捏承认,‘不好意思哦,我才是赫映姬的未婚夫来着’的!笑死个人……周行?”

花火试图活跃气氛的举动彻底以渡的无动于衷而宣告失败——便收敛起那副故意活泼的性子,担忧地坐起身,向前凑到驾驶室后。

“我说你……”

她想说什么,而这近五万年来朝夕相处的默契也补上了“孪生子”本应有的那份心有灵犀,于是目不转睛驾驶着的渡干脆打断了她:

“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真的会把一百多年前的不愉快耿耿于怀的小心眼吗?更何况他根本没能得手。”

“哈!他得手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块天生冥顽不灵的破石头!……嘁。就知道你嘴硬——你什么时候不是个小心眼过?不然能对着当时根本还不记事的两个小家伙翻旧账?”

“我……好吧。但至少现在我为的是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你……”

渡只是摇了摇头。

“马上要到家了——等进门说也不迟。”

不一会儿,车辆驶进了熟悉的街道,又拐了几个弯后,稳稳地停在了挂着“今日停业”牌子的绛时药房前。

“花火,帮我停一下车到车库里。”下车打开侧院门的渡就不由分说地把钥匙丢给了花火,“今晚你就睡在客房罢,因为我不确定会花多长时间——你回避一下。”

“诶?!你……!”手忙脚乱接住钥匙的花火抗议了一声,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听话地钻回了车里,“好吧,不过我警告你千万别做傻事,不管是对她还是你自己!——不然我会咬你的!比从小到大每一次都要狠!”

她甚至还咧嘴呲了呲牙。

“哈……谢谢……放心吧,我现在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不会做傻事的——瑠知?”

“诶?哎!”同忽然就愈发奇怪地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兄妹俩氛围格格不入的少女一个激灵,连忙应声,“怎、怎么啦?”

“跟我过来到我房间——我想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聊一聊了。

“关于你这部……处女作。”

他说。

————————tbc

1.青叶 半夏生 Aoba no Hangeshou

·半夏生:はんげしょう,半夏,天南星科半夏属多年生草本植物,传统药材,生长旺盛期在仲夏,而当此夏天之半,是天气由阳转阴、由热转凉的分界,基于此,古人认为半夏具有“交通阴阳”的作用,但原生半夏全株、尤其块茎对人有毒,重者可能致死。此外,“半夏生”也指半夏生长的这一段时间。

2.竹取 赫映 Taketori Kaguya

·竹取:たけとり,《竹取物语》。

·赫映:かぐや,即辉夜的另一种写法。

3.巴少纳言 Tomoe Shounagon

·巴:ともえ,漩涡的形状,类似于阴阳鱼的二分之一。

·少纳言:日本奈良时代官职,这里取自日本古代女作家清少纳言。

4.白龙 余庆 Hakuryuu no Yokei

·余庆:よけい,余荫、余光,由于祖先的善行而给子孙带来的幸运;与“余計(多余)”音同。

5.白龙 万幌 Hakuryuu no Mahoro

·万幌:まほろば,古日语,好地方,佳处,理想乡;语出自《古事记》,为倭建命东征途中客死他乡,临终前所作歌:

        “倭(やまと)は

        国のまほろば

        たたなづく

        青垣

        山隠(やまこも)れる

        倭しうるはし。”

6.纪恒姬 Kitsune

·纪恒:きつね,狐(妖),擅长通过变化诱惑人类;诡计多端的人。

7.田擢妃 Tanuki

·田擢:たぬき,狸(妖),擅长通过变化愚弄人类;骗子。

————————

00.

写完一章发一章,主打一个绝不把存货留给未来卡文的自己(喂!


01.

杜鹃

当语境为花,花语是“永远属于你,爱的喜悦,坚韧乐观”等等

当语境为鸟,除了杜宇啼血的典故,和“光→棍↑好↓苦↓”“歪→比↑巴↓卜↓”“不如归去”的叫声(四声杜鹃)外,最著名的

恐怕就是它托卵寄生的习性了罢(笑

总而言之,双关成功(?

我真是天才(喂

(不过杜鹃可是吃毛虫的好鸟哦,虽然灰喜鹊等一众受害鸟表示很淦)


02.

其实关于某人的名字,一直以来原因不明地

即使我手动定位多次

输入法联想第一位的都是

“轴行”

虽然人确实挺轴的,乐


03.

“傲娇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高中班长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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