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Episode 65.永远的少年
Episode 65.永远的少年
渡开始倒带。
面对高高在上的王权也依旧不卑不亢的少女。
假借虚构的千莲姬之口告白的少女。
挑灯夜战的少女。
“自己是瑠知的未婚夫”……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帮她摆脱王子纠缠临时想到的……借口……罢了。
……对,只是借口!到时候瑠知也完全可以跟人宣布,说已经甩掉自己这个连药房生意都经营不好的吃软饭废物的!
可那双决绝的眼睛……那眼睛注视着自己时候……!
那种连这颗几乎不怎么跳跃的人造人心脏都被攥住的感觉……必须要证明那不过是入戏太深的吊桥效应!
依偎在自己怀中嚎啕的少女。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女。
毕业仪式暨成人礼上欢笑的少女……
——“啧啧啧,铁树开花——恋爱中的男人啊……”那个与自己相像却又明显尖细不少的声音惺惺然在耳边飞蚊般萦绕。
喜欢?恋爱?开什么玩笑!
我不可能再对谁动心了!在蜜柑死后!
我根本不会……!
“……渡。”可年少的女王落寞地呼唤。
“父神……”黑发的月之女儿忧郁地念诵。
“——周行!”神经质的“公主”绝望地祈求。
“医官?”甚至郁郁寡欢的年幼王妃也在小心地暗示。
无数模糊不清怜惜的面孔正在交叉重叠……
“——那你又把我母亲置于何处?!”
忽然,少年仇恨的眼将脑海占据:
“你可是发过誓不会再碰她以外任何女人的!”
无忧,我……
……哈,是啊。
清醒点,若-礼多琉……你个人渣!渡暗暗骂着自己。
就像无忧说的那样——你不能!
你是两千万岁余的不老不死!
你怎么可以对这样一个小丫头……!
可是。
小心翼翼踏出牢笼的少女。
因为自己的出手相救,眼里终于有了光的少女……
那个本来漂亮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神采,空虚着满腔怒火,假扮没心没肺人偶的少女……
那个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苏醒,茫然的小女孩……
“为什么……救我?”她问那位陌生的大夫。
“……是啊,为什么呢?”守在床边的大夫却只是暧昧地,笑着原样问了回去。
是啊,为什么?
渡想不通。
自己究竟是因为少女的哪一点……
然后,他只想起来,这女孩其实对自己的过敏症心知肚明——她是故意偷别家花生吃的。
“为什么?”大夫当时问。
明明是那样年幼的孩子——如果将自己的年纪按比例换算过去,甚至那时还在满穹顶追着阿鹘剪她头发呢。
“不为什么。”小女孩却只是说,“反正大家都要死的,死掉就不痛了。”
“哪里在痛?”
“不知道。”
“多痛?像被热水烫到的痛?还是被蜡烛烧到的痛?”
“……没有,只是想起来会痛一下下。”
于是大夫摘下了双腕上不知陪伴了多少岁月的防护装置,拉过女孩的手——
高浓度光元素凝集成的绚丽萤火在二人手心中起舞。
可和安然无恙的女孩的手不同的是,大夫的手正在肉眼可见地泛红、变色,皮开肉绽——变得好似被热油泼过一般。
“……看起来好痛——你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哈哈,好痛的——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但随着年岁增长,就算是小心防护了也会随着发作一次比一次恶化,直到哪一次连防护都无济于事了就会被光活活烧死罢……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还在活着哦。”他说,眯起了已经被光一时灼瞎的眼睛。
“啊,对了,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妹妹——虽然你还不知道她是谁,但过一会就见面了——我可不想被她揪着耳朵骂说不爱惜身子。”
“那,你也别告诉我哥哥好不好……我也不想挨骂。”
“拉勾?”
“那就拉勾。”
或许是始于共同的秘密?渡想起来。
可,不惜将暗元素病发作的惨状血淋淋揭给才认识小女孩的缘由却不甚明晰……
不甚明晰吗?
还是自己在故意视而不见?
“……周行你难道会读心?”他听见心中的少女在马车上问说。
“怎么会——见的人够多了,你也可以的。”故作轻松的回答。
……说实话,一眼看穿别人,哪那么容易。
特别是瑠知那样初见面就已经好像灵魂早早在墓园中等待迟到的躯壳腐朽的孩子。
她一定是经历过什么。
烈日下在刺耳笑声中蜷缩成一团的幼小白色闪回——嘁,碍事的杂念——他没在意。
她经历过什么呢?
瑠生终于愿意讲述他们身世的时候,渡在想,果然如此。
可瑠知却依旧一脸平静地扒着饭——甚至为大家注意力都被哥哥吸引,自己偷偷把菜中的肉末独吞而暗自得意。
或许她经历的不止这些,渡猜测。
但瑠生也不知道更深的事情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啧,帮你看到是可以帮你看——加钱,亲兄弟才要明算账呢——啧!我要你那几枚臭钱干什么?!有你这个人就够了……哈,”平日里一身刺的花火不知怎地变得格外温顺,“你爱笑我就笑好了,来这之后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见我又像那时一样再也找不到你了——答应我,别走。”
真是,让人没辙的任性妹妹——怎么可能让你都找不见?别闹别扭了快帮我看看瑠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真是重色轻妹——不对,瑠知才几岁……她可是青春期都还没开始的小丫头!”
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好奇——我居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是啊,渡想起那种挫败感了。
我这个不老不死,到头来居然连一个孩子的想法都看不懂了。
这很有问题。未知的恐慌感让渡的心在报警。
如果再不尽快找到切入点看清,以便抽身离去的话……
他闭上眼。
明知是荒唐的噩梦,潜藏暗处的冲动也将人偶被暴力拆解的模样描摹。
“就因为这?你是猫吗?小心被好奇心反过来害死……哦对,你不老不死来着,嘁,可惜了。”对兄长所想一无所知的花火骂着,闭上眼斜靠自己,身子因为连接阿卡夏而开始不正常地发热,“……看到了,啧,不过就是那样罢了——他们的爹还真不是个东西。”
他把瑠知怎么了?!
“不是瑠知——本来她还有个姐姐来着,没大几岁,关系很好……但因为是庶出,被第一个拿去抵了债……被瑠知趴在门后看见了活生生遭虐待死的全程……就是这样,简单的很。”
简单的很。
这该死的世道。
渡想起自己居然会因此发怒……不,倒不如说是自己太容易动怒了罢。
明明早该习以为常的事情……
却一旦和自己以外的谁有了连接,便再也控制不住去干涉改变的想法……
……不。
之前自己多少是能抑制住那冲动的,除非那孩子是血亲……或兄长转生。
——可,问题是,这次为什么偏偏是在瑠知这样完全无关系的孩子这爆发了?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思绪越理越乱,越乱越理。
短短一个世纪的记忆翻来覆去倒嚼,可越是反复,渡就越感觉好像从中发酵出了毒气,害得他愈加烦闷,胸口千斤重般喘不过气。
瑠知……武内 瑠知你究竟凭什么……!
——“诶?你这里怎么这么多我的照片……哇呃,好多海报!初次登台的都有!”少女的惊呼声将胡思乱想的渡拉回现实,“哇,还有被采访的报纸……嘿欸,当时我居然这么回答的啊!”
“……没经允许就乱翻东西是不是有点失礼?”渡有些没好气地。
“嘿嘿,这有什么——你是我未婚夫,你亲自承认的哎!……啊!”瑠知理所当然地,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像只想要薅羊绒作巢而贼兮兮的乌鸦一般轻巧地凑上前来,“你收集这些……难不成是在把我当下酒菜?哼哼,真是不坦率呢,明明五十年前就已经成年了的我本人就睡在隔壁——一墙之隔,活生生有温度的哦?啊,话说你床的位置——根本就是隔着墙紧贴着我嘛!哼哼,一边看着我的照片一边想着背后真实却什么也不知道的我……什么感觉?”
说着抓过渡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贴。
“……?!瑠、瑠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渡没料到瑠知会作出这样举动,本来回家路上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谈话内容被毁了个彻底,慌乱中抽回手下意识地后退——反而退到了角落动弹不得。
“……下……你从哪学来的?!谁教你……?!这么……!”渡用衣袖遮脸,眼神飘忽,已经语无伦次了,“我、我不过是看你从来都不留这些才……!更何况你也知道花火!那家伙明明那么大的人了,却动不动就借口做噩梦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不由分说地过来和我挤……哪、哪敢做那种……呃!我是说……!”
“哦,‘哪敢’?所以你确实想了是吧?”
“我、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瑠知盯着他——歪头。
“是吗?可你现在脸好红——花火姐告诉我的还真没错,原来背着我不在的时候,你那张好像被假笑焊死的脸被人揭穿后,居然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呀,哈哈!看起来居然跟个还不到一百岁的小男生一样——你知不知道平时你那副冷淡样子看着有多老气横秋的?还是说你清楚自己天生娃娃脸看着好欺负,才故意端着架子装大人?嘿嘿嘿,还真是可爱呢~”
这一连串的逼问哪里像是要渡一个个好好解释的样子?看着不断逼近的瑠知,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藏在人偶中孱弱无助的白兔子——而瑠知,才是那只他三窟、甚至挖出更多假洞窟伪装也甩不脱、闲庭信步的黄金火狐狸。
——再这么负隅顽抗下去可能更进一步让事态失去自己的控制罢。心里有个声音在低语。
如果不想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话……
“啊啊啊啊啊——!!!你这样很烦哎!”
渡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用他直到现在才惊觉,自己原来从未消逝的孩子气一面——推开凑到面前的瑠知,自己则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深深地把头埋进双膝,不像样地叫嚷。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暴君也好圣人也好……我首先也是个人啊!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既然是人的话……会对别人有这样那样说不出口的龌龊心思是也很正常的吧!”
安静。
油灯静悄悄地明灭着,蟋蟀的嘶鸣执着地穿透锁死的窗,耷拉着发烫的长耳朵没能捕捉到此外任何的响动。
果然,这种差劲的……吓到她了吧?
这样她就不会再靠近,她会转身离去……
离去……?!
想象中的少女居高临下地施舍给冰冷的嫌恶,自以为得救的心忽地被恐惧抓住,渡慌忙地抬起头,却不敢与之对视,只能眼神躲闪地为自己找补起来:
“……那、那个!瑠知,我、我其实不……呃,我、没有……我……我是说……”
“噗嗤。”小小的笑声传来。
“……瑠知?”渡困惑着小心抬头——看见少女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模样。
“什么嘛,吓了我一跳——你这不是还挺诚实的?”她说,“平时我看花火姐撬你嘴都那么难,本来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和你软磨硬泡到明天了呢——真好,这下我们彼此都省功夫了。”
她就那样笑着——好像方才渡所说的冒犯话语只不过是失手摔破盘子那般无关痛痒的糗事。
“……你就……不觉得我……恶心?”
“为什么?”少女却是用她惯用的伎俩,无辜又困惑地眨着眼睛,“你不是也说了嘛——是人都会有生理需求的啊。更何况,虽然律法上不算数——但咱们怎么说也是结过一次婚的夫妻不是嘛。”
“可……!”
渡的话却被打断:
“你总该不会又要说那只是手段吧?带我离开那个糟糕环境的?哈——别把我当小孩子哄啦,”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长大许多的瑠知一副得意样子,“想要在那帮大叔手里救下我,明明有自损身段以外的办法吧?甚至我现在就能想到个——买下我不就好了?反正他们眼馋的只有你的店跟医书。
“只能说,其实你本来就是想要我、想和我结婚的吧?只是本来还能慢慢等,一觉起来却兵临城下了,着急了,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哈,那原来你现在跟那时比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这……!我……倒是不否认。”渡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想起方才孩子气地将自己的心绪掀了个底朝天,便只是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承认。
“那你不仅在耐心等着我长大成人,甚至我成年后的现在还忍耐了五十年,说实话已经是了不得的圣人君子了哎。”瑠知却说,“一般的男人可等不了这么久,特别是女孩子对自己也有好感的时候——而,哈,某个高高在上的一家子的话,那我别说现在依旧是完璧之身……早在还在盘蛟港时候就已经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就算哥哥还活着也护不住我的——毕竟你可是我救命恩人。”
渡摇了摇头。
“嗯?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你说的我都不否认……”渡低着头,双手指甲下意识地用力,“但我……其实是有家室的人……我曾经和妻子发过誓,说我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了。可我如今却……!差劲得要死,不是吗?”
“妻子?你是说你那位知己?可就算花火姐不也说你们当时……”
“因为他没成年,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虽说结婚不过是计划的一环——走个形式罢了,至少我们嘴上都是这么跟对方说的,毕竟……虽然被当作女儿养大,他……是个男人。当时的人从不认同这样的感情,于是胆大如他到死也只敢承认喜欢我的那个是他早夭的姐姐。”渡苦笑一声,依旧摇头,“所以我说的不是他——我的妻子……是蜜柑。”
“蜜柑?”
“史诗《索伯罗·叔迦》中开篇早早死在月神丈夫面前的预言女神,孪生英雄之母,智慧老人最小的女儿——她的原型就是她。”渡说——然后意识到什么,无奈地掩面笑起来,“哈……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本来在我的打算里,还要就你是怎么发现我身份这件事吵上至少一个时辰的呢。”
“啊,原来被你意识到了?就不想想别的可能?比如我在致敬先生?”
“……我也想啊,如果我真的只是个因为父母的一时冲动而和祖先重名的孩子。”渡说着,无可奈何地看向少女,双眼中倒映的表情似笑似哭,“可谁让我真的是那个不老不死的青叶卿,伊寒神居·渡啊!”
“所以你和花火姐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位真的是……你果然是因为千莲姬才一直没有再改名字?”
“……是啊。谁让我的记性早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好了呢——偏偏,还真的像你猜到的那样……他诅咒我说别忘了他。”
瑠知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如释重负。
“看来我真是遇上了一群了不得的对手呢。”
她说着,上前,俯下身,伸手想要拥抱——
“别碰我。”渡出声阻止了她,垂下头,“现在放弃我还来得及——我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人……你会不幸的。”
“你是说不能白头偕老?这我当然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看过你扮演的千莲……我已经全都清楚了。但……哈,这么跟你讲吧。”渡的目光空虚地望着左下角的地面,平静——绝望,“誓言……在过于漫长的时间里……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想要和蜜柑相守终生……这辈子里除了蜜柑不会再有别的任何人……不过是我过于年轻的一时冲动……幼稚的理想罢了。
“可我的现实……呵。瑠知,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警告——放弃我,现在就转头离开我的房间,忘掉今晚的所有事,明天继续像往日那般……或者干脆你把我这个药房都开不下去的累赘踢掉都可以……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我要是铁了心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少女只是问——她似乎又和渡较上了劲。
渡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
“你会后悔的。”他长叹一口气,然后,几乎本能一般地后退拉开距离——直到再无可退地来到了墙根,才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暴君也好,圣人也好,神明也好……都是世人不知我才强加的定义。而真正的我……卡利瑜癿那迦·伊寒神居·渡……根本就是连狗听闻都会呕吐的人渣罢了!
“就像神话里讲的那样……我是被我的兄嫂们抚养长大的,他们年长我许多,是无比般配的神仙眷侣,当他们结婚时候,我甚至还没有个头娇小的嫂子高。
“可我却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子……兄长活着的时候因为敬畏他而只敢私下里妄想,但,兄长死后,那份欲念就像野草一样生了起来。
“不过……哈,我那时是个怂包,又没成年,依旧只敢一个人藏着掖着——直到人们推举我继承子嗣尚且年幼的兄长的位置当他们的王,又在我政务办的最一塌糊涂,身子也生了病、从高处摔伤最虚弱的时候,开始计划等我一成年就让守寡的嫂子和我结婚。
“我吓坏了,以为是什么嘲笑,从住处逃了出来,迷了路。
“就在我难过得想死的时候,有个女孩在呼救——看起来马上要被一个醉鬼侵占了。
“看着她,我想,反正我不像早早死去的哥哥们,是个烂得要死的国王……又马上要背上与嫂子不伦的骂名了……
“为什么我不能变得更烂一点呢?于是,我……
“我就……”
渡下意识抓紧了衣袖的布料。
“我……像个娼妇一样过去……说代替那女孩……
“我把我自己……我把当时还没有成年的我的初次……就那么……卖给了一个路边的醉汉。
“醒来的时候,我疼的要死……身体撕烂了一样……可第二天晚上却还是找了下一家,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上瘾了。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被多少人碰过……总不会是全城的人吧?反正,大家都开始说我其实是一个父王……邪龙那迦一般荒淫的混账。
“总之,第一辈子的我就那么死了——半年多后的一天突然玩腻,就把碰过我的人都杀了,当着剩下所有人的面跳湖……腐烂的什么也不剩。
“可我却被我发了疯的嫂子给复活了……她把我锁在她的密室里,日夜对我洗脑,向我索求……虽然也被那么多人给……碰过了,但我那时其实根本什么也不懂,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生下了我的长女。
“然后有人闯进来带我逃了出去……我这才遇见了蜜柑。”渡轻笑一声,“她是个好姑娘,我根本配不上她,可她却非我不嫁,所以我向她发誓,此后的余生都归她所有……
“但战争毁了一切,带着仅存的儿子、和她的弟弟一起在荒原流浪的我……遇见了空蝉……啊,也就是乌舍。她是我的养女……虽然倒像是她捡来的我们。
“我把她当做我那个失散的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看着她成了她们的王,看着她赢了无数次,将所有的‘邪神’击倒……唯独忘了那个时代的人们比起血缘辈分,血统上的正统更加重要。
“所以我被逼着成了她的丈夫,她之后又是我和她的女儿们……!”他抱住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因为我是不会衰老的不死之身,所以她们甚至干脆把我的儿子们全都生下就……!一开始还知道避讳,后面干脆直接当我的面成了什么破仪式!一代又一代……直到人们的道德观念终于有变化了为止!
“他们把我的女儿们几乎全杀光,我就那样可笑地突然自由了。
“新的秩序里到处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只能流浪,才知道这副不死的身子居然是被信仰塑造出来的……
“名为繁荣的月神信仰。
“我每到一处就会加剧人们对繁荣本身的欲念,虽然有时是明君贤臣这样的美谈……
“但也有人会直接对我本人产生欲求……如果拒绝的话,不老不死的事情恐怕就会暴露吧……只能任凭处置——反正过不了几年,最多几千年就会自由的。
“所以,在我遇见千莲的时候……即使我明知道他是我哥哥带着前世全部记忆的转生,当他带着当时还是小孩子的花火——他不知何时复制出来的另一个我自己——来到我面前夸耀他的魔法……提出要和我结婚,甚至靠着他的魔法繁衍子嗣,顺便解决我被如今的体质造成的困扰时候……
“我也只是象征性的推脱了几句就顺从了!
“甚至我现在对你也……!
“我根本就是一个恶心透顶的人渣!”渡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起来,“不过只是仗着活得久才伪装出了个圣人君子般的好皮囊……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你……!”
头顶却传来了温暖的重量。
“诶?”渡这忽然的一下弄得发懵,诧异地抬头——
下一秒视野却整个地陷入了温暖柔软的黑暗中。
“对不起。”
不知何时悄然凑近到渡身边的瑠知只是将他整个紧紧抱进怀中,声音压抑着,却依旧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周行……是我生得太晚了……
“居然害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渡听着少女泣不成声的颤抖,平日里总能说上几句漂亮话安抚的脑却空白地呆滞起来。
在那无限温暖的虚无黑暗里,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变小了好多……
小到这副身躯能够被对方的怀抱整个包裹。
“——渡,已经没事了。”他听见怀抱自己的人呼唤自己。
他抬起头,看见伤疤毁去了半张脸的兄长一如少年时那般同自己笑。
“莉林她啊……别看表面总是很平静、多么坚强的一个姑娘,其实她可是很怕孤单的——之后就拜托你保护好她啰?”
“诶?”少年迷茫地发出困惑的促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引擎轰鸣着即将逃离的舰船上。
可还不等质问出些什么,一股力气便强硬地将自己推到了墙壁上:
“哈,这时候还想跟你哥哥我装傻?”男人居高临下地咧着嘴,“别以为那点小心思藏得住——你小子也喜欢她,对吧?哈哈……!这可真是,多讽刺的命运——老天啊!为什么每一次都让我和我的兄弟喜欢上相同的人!?”
“我……”
“她现在是你的了,渡。”男人却忽然落寞起来,头搁在少年孱弱的肩上,说,“这是我最后的任性,就当自己是鹥墟,代他收下罢——就当是我这三千五百万六十八兆亿次轮回后幡然醒悟的赎罪……既然你被我的一时兴起以当初救他的方式救下,又安排着继承了他失落的名号——未来归你了……她本就该是你的!
“我去结束这看不到头的黄昏,要是这次真的能够破晓……
“替我们兄弟照顾好她,如果即使这样她也真如普所言,因为忍受不了太漫长的时光堕落……
“拂晓……不,‘绛时’,这是我们那时的语言……没错,我们‘反逆者’当初约定好的……过家家一样暗号:
“第一卿、永恒胜利之白龙;
“第二卿、至高权柄之赤马;
“第三卿、无上公平之黑咲;
“第四卿、绝对冥死之紫云院;
“第五卿、悠久繁荣之青叶……哈,青叶,青叶!
“既然扎克都做出了第六的眷龙……灵摆,如今也是该正式迎来第六席——绛时卿,周行不息的奇迹之星啊,到时就用这个名字……
“——替我们阻止她。”
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您这是要去哪里?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
——兄长大人——!!
“……父亲。”
身后响起了年迈的呼唤,青年一个激灵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转过头,坐席上迟暮的英雄放下才饮一口的酒杯。
时光让他失去了黄金的光辉——变成了兄长一般的灰白。
“父亲,您莫不是还在为我年幼无知时的顶撞耿耿于怀?”
“呃、什么?”
老人却笑了起来。
“哈,您还是当初那般装傻的天才——当初,姐姐死的那时,我一时接受不了现实,居然要您这样不老不死的神明为早已死去的母亲守节……
“您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肯接受空蝉的吧?却反而……”他褶皱深处的眼神悲哀起来——青年这才回忆起锁链的寒意,“被那群疯子扯进了这样的泥潭!”
“别那么说她们,无忧——要是被听见了的话,就算你如今是受人尊敬的半神英雄,那些孩子也不可能让你安然无恙离开的。”
“您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
老英雄却激动起来,打翻毒酒,他起身悲恸的模样让青年想起他的祖父。
“啊啊——!要是我当初没能讲出那样伤人的话该多好!要是我当时足够成熟,甚至反过来,劝您放下母亲接受空蝉的感情……
“——您又何必是如今一副笼中鸟的惨状!”
无忧……!?
不……别这样……就当爸爸求你……!
英雄用他那麻痹了的手挥剑,妄图斩断将月神束缚于此的……
——不要!!
却被埋伏已久的杀手洞穿了胸膛——一如未经改编史诗中悲剧的终章。
无忧啊啊……!!
被忘却的责任、被忘却的宽恕……
被创伤搅得支离破碎的记忆于此时归位。
啊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渡问,“要一次又一次地给予我怜悯?”
“诶?”抽泣着的少女短暂地发愣。
于是渡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地挣脱了怀抱——轻轻推开她的肩膀,固执地摇头。
“请别这样——我太脏了……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办不好……只会把你也弄脏的。”
“诶?脏是指……”手指却反过来握上了手腕——带着更进一步的怒火,“难道那些人害你染上了病?!”
“病?不、我不是指这个!”那怒火无比温暖,好像炉灶中升腾的火苗——可偏偏渡是个暗元素病患——灼伤般抽回了自己的手,“虽说不老不死不代表连无伤大雅的风寒之类疾病也会消失……但至少现在这一副身体……我还是、多少……有些、自信的。
“或许曾经第一世的我是你想的那样吧……虽然没有让医生查看过。”他偏过头,下意识地咬着拇指指甲,“毕竟那时我什么也不懂,以为反正自己是男人……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到最后跳湖的时候,身子居然已经被不知什么病折腾的不像样了。
“但死而复生得到的这身体……是‘信仰做成的陶俑’。
“当意识到自己几乎不论怎样的伤最终一定能够恢复如初之后……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但凡想要占有我的……皮肤也好舌头也好内脏也好……趁他们不注意我会把接触过的位置用藏进腹腔的小刀割下来……
“或者,干脆架起一人高的篝火……抑或把油淋到身上,点燃。
“反正只要不是连骨髓都被烧透我就能再生,实在觉得火势太大,切下来一只相对完好的手丢水里就好……就算真的透支了再生的潜力变成一滩灰烬……我的灵魂也被我嫂子囚禁到了我也不知在哪的某个地方——她会再给我造出一副身体的。”
啊啊……怎么把这个也讲出来了?渡暗暗嘲笑自己。
真的是……铁了心的要把她给吓死……
“这样啊……明明你那么怕疼……”少女却只是垂下眼帘,凑上前,伸手向渡的腹部——犹豫着又作罢,“那里,难道现在也还藏着刀?疼吗?”
“呃、你……居然只关注我疼不疼?”这让渡感到困惑,“难道不该是……嗐,算了——傻瓜,就算怕疼也是要习惯疼痛的啊,特别是我这样动不动就会把自己烧伤的暗元素病……赤本霜根。
“早在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这个坏心眼的朋友……!”
可少女却再一次抱住了自己——这次是扑进他的怀中。
“我想到办法了。”她没首没尾地。
“诶?”
“我想到了——我是个演员,今后也是要接过先生的班,成为一名剧作家的。”瑠知说,“周行……虽然我知道把痂揭开会很痛但是……继续讲吧,我还想听更多——那些你觉得最痛最痛、痛得受不了了的记忆。
“你讲给我听,我陪着你痛……痛过哭过之后,我会改写。
“虽然只是舞台上的童话故事……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表演的!
“改写那些数不尽的悲剧,治疗你那些深到骨髓了的伤……直到我去过了你存在的每一处历史,把那些白白流淌的血泪变成从天而降的甘霖,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在大地上跑呀跑呀……不小心摔倒了滚作一团也只顾得注意沿途无尽的花海……我们一起出生、长大……直到你终于遇见姗姗来迟出生了的我!
“我们终于能够开始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我终于能够用这副现实的肉身躯壳保护你、拥抱你的时候!
“我要让你即便在我死后想起我,想起一路走来的一切时候也是能够开心的大笑,说自己生来是值得被爱的!
“——我要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不老不死!!”
渡呆滞地看着怀中的女孩。
……话说起来,这种情况下,人……一般会怎么做来着?
“——啧。”
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幼龙于是从走神中抬头,看见蹲在面前的灰发半龙少年。
“……扎克?哈哈,好近呀。”
“啧。”扎克却依旧发出那样叫幼龙隐隐恐慌的声音,左看,右看,“错觉么?”
幼龙于是跟着左右扭头,发出困惑的声音:
“……嗯?”
“不、果然不是错觉——渡,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比其他孩子反应慢半拍?”
幼龙困惑地歪着头,看着少年,然后摇头——却没想到迎面飞来了巴掌。
他僵住了——直到想起自己似乎的确需要躲避时,巴掌却稳稳地停在了面前——变成不轻不重的一个脑瓜崩。
“啊。”小家伙捂住额头,想了会儿,开始抽起鼻子,“呜……”
“别演了,我知道你是装哭——我还没验证完,别把贤那笨蛋从隔壁召唤过来。”扎克却说。
“……好。”眨了两下眼睛的幼龙还真就把眼泪咽下去了——变得又像方才一般抽离。
却没想到本以为这就会满意的扎克表情更糟了。
“啧。”他第三次发出那个可怕的声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我的直觉果然没错……你才几岁?怎么就能这么熟络地……甚至当初第一次见时候你那哭也是看我们吵起来了才故意演的吧……人偶一样……你就没有什么真正自己的情绪吗?”
“嗯?”幼龙依旧是困惑的音节——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在面前的空地思索着绕圈子。
“谱系障碍……?不,不对,你甚至比狄俄斯都要合群;那,反社会人格?也不像……犯错了你是会好好道歉的,虽然有一些不懂的事情,但跟你讲通了道理你也不会再做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少年猛地合掌,把幼龙吓了一跳。
“渡,”他转过头来看着幼龙,“接下来我问的东西可能……算了,万一你做好了心理准备又在演戏可就麻烦了——
“我就问你一件事,渡。
“你恨贤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
幼龙眨了眨眼,困惑地抬头。
“……为什么?”
“我要的答案不是问句!”却没想到扎克提高了音量,“嘁……和小孩子讲话真是有够麻烦的——摊开了说吧,贤不是把你从你爸爸妈妈那夺走的元凶吗?”
“可……兄长大人救了我……”
“却也害死了你的爸爸妈妈——本来以他的地位,再救两个大人父亲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扎克却直接打断了幼龙,凶狠的语气让幼龙下意识缩成一团,“就连他都在事后后悔——你还在那里用恩情自我洗脑做什么?!你根本就是恨他的罢!”
幼龙无法理解少年的思维。
“……可是,要是那样的话,渡就死在爸爸妈妈前面了。”他说。
“诶?”少年愣住了,发出短促的杂音。
“因为渡有暗元素病啊。”幼龙于是理所当然的解释,“渡是活不过成年的,可爸爸妈妈还能活很久很久,渡不见的话,也会伤心很久很久;可要是爸爸妈妈不见了,渡伤心,也只是伤心两千年不到就死掉了——所以渡觉得,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哦。”
可没成想扎克的表情却越来越奇怪了——明明渡想让扎克高兴的。
“你……难道……”表情奇怪的扎克说着奇怪的话,“真就、一点也……不恨我们?”
“嗯!”幼龙重重地点头,“不过现在,渡想活得再——长一点,因为认识了兄长大人和扎克、还有瑞伯、萨卡斯、阿普、诺克斯……还有狄俄斯!渡现在想,渡如果能活得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刚刚好比大家都要长的程度!这样的话,大家就都不会因为渡消失而难……!”
幼龙张开双手畅想着,却没想到少年突然暴起,掐住他的脖子掼到墙上。
“好痛……!”幼龙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看着眼前陌生了的少年,视野渐渐模糊,“呜……”
“很好、就是这样——就是这种表情!”少年却疯狂地,“哈!这不是还有感情吗——你这不是还有除了表演之外的行为方式吗?!啊?!你这没有心的人偶……!啧!”
说罢,松开手,不轻不重地把幼龙放回了原位。
“怎么我也干出了母亲一样的……!抱歉……一时冲动。”少年掩面后退,别过头去道歉,“但……我果然还是不信——爱和恨是一体两面的两种情绪……既然你说不想让大家难过、你说你喜欢我们,那,你总得会恨着什么吧!明明遭遇了那么多的不幸……渡?”
少年讶异的金色眼睛中倒映出幼龙跌跌撞撞跑来的模样,抽噎着,用他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揪住少年的裤腿,反过来央求方才弄痛了自己的对方原谅——却并非什么伪装:
“渡……让扎克生气了?扎克……不要生气好不好……渡、如果扎克不开心的话,渡也会难过的!所以、不要……扎克?”
少年蹲下身摸了摸幼龙的头,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算好看。
“不……我没生气。”他说,“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好奇?”
“啊……因为看渡成天一个人呆在那里……就好奇,渡的小脑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可我居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有些着急了。”
“……这样啊——扎克不要着急,问渡就好啦——渡什么都会说的!”
“啊哈哈……我这不就是在问呢吗。”
“嗯?”
“唉,又在装傻……你啊,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长得可爱了?真是,喜欢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扎克实在想不明白了,渡既然不是空心的人偶……
“那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没人陪你逗笑……你也不需要讨好别人的时候,那副表情……怒火。
“你在恨谁?”
幼龙定定地看着扎克,血色与金色相对。
然后幼龙下意识地转眼向左下——回忆——然后又与金色对视。
“可能……是这个世界吧?”
“诶?”黄金的眼瞳被惊讶填满——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从这样年幼的孩子口中得到如此抽象化的答案。
可幼龙却笑了起来——没有慢半拍,是他真实的情绪:
“毕竟,爸爸妈妈总是说,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它害渡生下来就有暗元素病、活不长的,”他说,“然后,爸爸妈妈死掉了,渡遇见了兄长大人、扎克,还有大家!
“其实渡也想过如果,兄长大人是不是也可以把爸爸妈妈也救下的,可以的话为什么不救呢?明明满了的舰艇还是空空的……但兄长大人当时只选择了救渡,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让兄长大人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吧?
“然后,渡想,那是什么呢?果然还是这个世界的错吧?
“它害渡、害爸爸妈妈、害兄长大人、害扎克、还有大家和更多更多的人都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大坏蛋,渡不喜欢这个世界,渡恨它!可是……
“渡喜欢大家。
“书上说,大家,人都是要依靠着世界才能活下去的,要是世界死掉的话,大家就都会死……渡不想这样。
“所以,每次渡想恨世界的时候,只要看到大家,渡就觉得,”他理所当然地,“虽然这个世界很坏,但它让大家都诞生了,它把大家养大,是大家的妈妈,那,渡果然还是不要恨她了。
“她也一定已经很不容易了!”
扎克被震撼了。
他呆滞地半跪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幼龙,忽然,有眼泪掉下来。
“……扎克?”幼龙担忧地呼唤。
“……诶?”罕见地,居然扎克也慢了半拍——他像个失修的机器人般一顿一顿地顺着渡的视线抬手,蹭下一片水渍——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捂住肚子,笑得倒在地上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真好!贤那个狗屎运笨蛋……永恒胜利……不愧是白龙!”他笑了好一阵才终于吃力地从地上支起身子——还是在渡帮忙下才让脱力的身子坐起,“居然给我们捡到了这样的宝贝……奇迹之星!这下,就算再也不用普的眼睛我也能看见了——原来那个未来真的存在啊!我们原来不必是永夜的笼中鸟!我们……!呜……我们原来可以……!呜呜……!”
笑着笑着,他居然又哭了起来。
“扎克?!”担忧的情绪传达过来,少年这才像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小家伙一样,抬手抹了抹眼睛。
“啊……不……抱歉……吓到你了。”扎克低着头笑——仍然不太好看,但比之前几次好多了,“我只是……哈,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开心?”
“嗯,开心——这一次能见到渡真的是太好了。”扎克抬头看向渡——黄金的眼瞳却赫然变成了澄澈的水蓝色,“扎克……‘扎格柔斯’,真的……很荣幸能和渡相遇。”
“……可,扎克你的眼睛……”
少年于是抬手摸自己的眼。
“啊,这个,吓到你了?看来贤那狗屎运混蛋还没和你说过,”他说,“我其实可以看到……不,严格来说,是推演未来。
“本来看到的东西净是些难过的事情,搞得我都打算把它彻底封印再也不用了……但,果然今天还是让我最后用一次吧。
“我想看看渡的未来。”
“……可、可是渡活不长……”
“谁说一定活不长了?万一呢?”扎克却说,“只要活得够久,总会碰上一些奇迹的——就像我遇见了你。
“哈哈,好了,想要看特定人的未来的话……你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什么吗?”
“诶?那、好吧……若-礼多琉,渡叫伊寒神居·若-礼多琉。”
“嘿诶,这么爽快?……算了。不过最早听见那个奇怪姓氏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你是阿伊努人?怪不得头发比贤会更卷一些……但面相上不全是……混血?”
“……那是什么?爸爸妈妈说渡是香巴拉人。”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不,没什么,你就当我是做白日梦得到的怪词罢。”扎克却打起了哈哈,“不过……水、白……是说白色的水吗?那我可就要顺着这个看下去了——啊,原来如此……我能放心了。
“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走上哪一条道路……渡,你能活比你想得还要长时间的,比我们谁都要长。”
“真的!?”
“嗯,虽然……那也是一条遍布荆棘的,漫长、又漫长,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繁星老去,新星诞生……你可能会迷失,卷入汹涌的波涛和浪潮中……又或者从高天之上坠落,淹没在黄沙深处……但不要害怕,你那颗高洁的心能够战胜一切。
“但你的那颗心又太过柔软,容易受伤,却反而是他人愈伤的良药……有太多太多的人渴望它,想让你停下来歇歇脚,他们有好人,也有坏蛋……但你跑得很快,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
“或许你会觉得自己一生碌碌无为……一次又一次,把最珍爱的东西当作垫脚物,好去摘下枝头的红苹果,后来才发现,可能,红亮亮的苹果早就被虫子蛀空了,自己反倒是把宝贝们弄了一身泥……甚至,踩坏掉再不能用的也有。
“你那时可能会哭得很伤心吧……但没关系的,你的影子那时会同你聊天……讲有趣的笑话逗你笑……
“你会遇见你灵魂的另一半,它就在离终点不远的地方等着你呢。”
“灵魂的另一半?”
“你最最最爱的人——毫无道理地,你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会知道……一路上的失与得,不过是为了同它相遇……因为你们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影子那样的镜像对称……而是遇见了它,你会发现,原来你们的心是流动的。
“彼此的伤痕贴近,却成了恰好填满对方的拼图……
“从此两只小小的人偶都真正活过来,变成完整的一人。”
“……有点听不懂。可是,我真的能遇见那样的人吗?”
“当然能啦!”少女明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青年实在是太过想念这个声音了,于是匆忙地转头。
那抹明艳的红在柊眠木的绿荫中闪耀。
“蜜柑——你说什么胡话。”他听见自己半是埋怨地撒娇,“我不会再看见你以外的任何……”
“哼哼,这在时间面前可真的不好说哦。”少女却理所当然地,“毕竟蜜柑我呀,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哦。”
“蜜柑?你不要又说那种……!”
“女孩。”蜜柑却打断了他——爱怜地抚摸着还没显出多少弧度的小腹,“我有预感,这一次说不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嗯,最好是女孩!可爱,听话,才不像那两个臭小子!说不定她还会有和我一样金色的眼睛!你最喜欢的!只是……”
蜜柑扬起大大的笑脸,眼泪却也大颗大颗地滴落——
“如果真的是女儿的话,恐怕……蜜柑就看不到啦。
“爹爹当时跟大树做了契约,说,如果我一旦生下女儿作代替,交换来的这条命就该还给大树了……所以……
“虽然是会不甘心……但蜜柑,恐怕成为不了渡在找的那个人了哦。
“时间……或许蜜柑只是普通人的话,虽然还是会继续闹别扭,甚至吵架,吵到连爹爹都头痛,摩叱利都堵耳朵的程度,三个月……甚至三年里谁也不理谁……!但,只要有时间继续磨合下去的话,或许蜜柑真的能填满渡心里的空洞——渡也可以填满蜜柑的!可是……”
笑脸的伪装被卸去,蜜柑露出了连渡都觉得陌生的阴郁。
“现在的我们,只是两个在得知彼此过去后,竭尽全力把自己伪装得好像恰好和对方契合的骗子啊。
“甚至,说实话,渡的过去,蜜柑没能完全看到——有一些事情,即使渡发烧昏睡着,也是不想分享给任何人的……哈哈,虽然这点蜜柑我也一样。
“所以,难得的第二次人生,就别再说什么蜜柑死后也要跟着一起殉情的傻话啦。
“去找吧,找蜜柑的外公……真榊对你预言的那个孩子……她一定甚至不需要蜜柑的法术,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你同她分享彼此的过去……甚至那些蜜柑的法术也触碰不到的伤口!
“就像她治好你,你也一定会治好她……如果你真的,到时遇见了那样的好孩子……”
她再一次笑起来。
“就把蜜柑忘掉……不,不对——
“结婚那天记得来大树这里跟蜜柑说一声哦!毕竟蜜柑我也想见她!然后——
“蜜柑想要好好地谢谢她!”
少女的倩影消散着远去。
渡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挽留,可手中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柔软温暖的鼓动从怀中传来,渡低头,看见真实的少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是落入了那些最深层本以为遗忘的记忆中……
——那经由自己双手编造出的一厢情愿幻象排除在外的,本属于他的真实。
原来自己的感情并非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般罪恶不堪……
它甚至在远不曾诞生的最初就被人们期待着祝福……
它根本没有任何应当被否定、被扼杀的理由。
……原来。渡意识到。
原来若-礼多琉在爱人的同时……唯独最恨的是自己。
那个一直以来被所有人爱着的自己。
暴君、圣人、神明,甚至奇迹之星……
不知何时,这样的称呼反倒成为了束缚自身的枷锁……
那不见天日的牢笼竟是自己一砖一瓦地砌成……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作茧自缚。
那,既然这样的话……
视野渐渐模糊,少年抛弃了自记事起便习惯了的行为方式,不再思索如何的反应才是捷径。
——今晚,只是今晚。
他试探着伸手,环住——终于紧紧相拥,好像才从无边窒息中上浮的溺水者。
——就这么任性一次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号啕。
如同新生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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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识流的一章
(以及久违与河蟹机制斗智斗勇的一章
倒不如说本就是渡的心境
让我们看看闷葫芦别扭怪成天到晚想什么(扯下头套
*被过去花式攻击*
好吧我就知道(
以及只存在在设定里的一个小小的点
渡幼年时候自称是僕boku
兄长死后开始
对外私watakushi
对内依旧是boku
蜜柑死后boku的自称几乎就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章破防(乐
渡很自然而然地换上了boku……
……然而同时一并自然而然的
还有用上了请之类的敬语(非阴阳怪气状态下
乐
事实上这章叫做拟剧论似乎也可以(?
但我更喜欢永远的少年
或许因为这是sound horizon的歌吧
(第四篇章标题第三地平线LOST的浓度过高×(明明伊寒神居的原型之一应该是五平的冬啊
(倒不如说这一篇章,从篇章标题开始章名几乎全是捏他,全是捏他啊(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