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 私信 归档 搜索

晓月夜きつか

查看更多 查看更多

【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Episode 59.忘却之物

目录

前篇

Episode 59.忘却之物

“——夫日者,朝生暮死;月者,朔望枯荣。”

稚嫩的声音笑吟吟地低颂着,将渡的意识从深沉的虚无中引导至浅层。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陷在绸缎的床榻上,视线本能地挪移向明亮处,才发现那声音出自逆光中苍金的幼龙。

“希……”声带生涩地颤抖着,但呼唤刚到齿龈便戛然而止。

因为终于适应了光线的眼睛看见,与那深沉寂寞地凝望遥远月光的日轮不同,这捧着经卷吟诵的孩子分明有着日月同辉般的双眸。

那双眼眸也察觉到了渡的动静,便与血色对上。

澄澈无垢。

“绛时官正,”那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说着,分明不是渡梦中的语言,“刚刚你在殿上昏倒了。”

殿上?官正?绛时?

闻所未闻的词汇困扰着渡。

这绝非是如今这个时代的言语……

又或不属“如今”的,是自己?

念头好似开了把锁,瞬间,记忆汹涌而至——

希空死在了月球上。

但他最终还是长眠在了他的月光身边——渡和莉林把他带回了地面。

王子的葬礼很隆重,但又轻飘飘地虚浮。

毕竟他那声枪响除了在亲友的心中再开出道口子之外,竟什么都没改变得了。

不了解来龙去脉的市民们议论他,只说好端端个王子却染上了痴情病;财团们议论他,只笑他是个扛不住风险的小子;白龙们议论他,也仅仅只是叹息着,将延续白龙血脉的选项划去了一个。

到头来,他的死就只是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当波动平息下来,居然就只让“归乡者”解散了——毕竟不论是财团还是白龙在见过了月球上的荒凉后,都再也不愿往一个“毫无价值”的项目中打水漂。

为此,夕雾气不过骂了几句,结果一个月后,素来好运的他乘坐的飞艇却直直撞向山崖。

而乃羽则是缄默——她从此深居简出,转过身,竟从零开始对当时同样火热的平行世界论开展研究。

不得不说,她的才能与后世赤马零王相近,甚至较他更为卓越:她独自一人模拟出了后世人们花费数代才重新验证的三重世界模型,又根据三重世界固有的,不可控的时空通道,逆向解析出了个可以用于世界间稳定穿梭的通路模型——“门扉”。

可她却从没有将这些发表,只是公开地演示了几次门扉穿越的可行性,魔术般亲身带回几朵奇异的花卉、几匹怪异的鸟兽,便彻底沉寂,冷眼注视着后世地层中记录的灾祸一个个应验。

终于,世界背面的超级火山喷发了。

当那庞大到难以名状的火山灰云碾压过整个天空,曾经无比傲慢的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终于慌了神,来到她面前,乞求她能带他们逃难到门扉对面的丰饶世界时——

她久违的笑了,拉着他们,还有那一屋子的知识一起,全部湮灭在了魔力回流独有的炫目光芒中。

渡又变得孤身一人了——就像此前无数次一般。

但这次却又不一样——持续百余年的技术爆炸正面撞上不可逾越的天灾,自负比肩神明的人们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慌不择路地向几乎被他们遗忘了的双子神祇祈祷。

汹涌而至的思潮瞬间将几乎失去了全部现世锚点的渡的人性吞没。

月神暴走了。

——“那死了又活的兽可怜将冻死的,便将皮毛血肉饲喂众人,可凡是吃下那血肉的都溃烂,从那腐坏的疮中生出瘟疫……又有一手执火剑的,将那兽的骷髅斩下,又把骨头作成火炬,凡是见了这光的又生疮的,便都痊愈……”后世人们在高山岩洞中偶然寻得的陶罐中语焉不详的记录了这样的故事。

历史的真相却不得而知——渡只知道,自己当是遭了重创,意识再一次从混沌中上浮时候,他看见的是莉林。

从阴着脸的她那听来的故事是,月神化的渡就连所谓的神性暴走也慈爱得令人心痛,不仅心甘情愿让人们抽走浑身灵力做薪柴,甚至背负上了天灾源头的罪名被那些他无力庇护者敌对审判,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下场。

而后,三重世界的屏障居然也损毁了。

也是这时,渡才知道,作为一种“自然现象”,一种世界规则展现的方式,土著神在获得神格之初、而非文明扩展到宇宙时候,便已与世界本源融为一体——于是,在未有后继者取而代之的渡“陨落”后,有几乎二分之一的世界本源也因此破损,在寒灾尚未褪去的地表上,失了控的自发门扉现象将无数生灵收割,若非莉林及时出面重建了月神思潮,又冒险在不稳定的时空乱流中穿梭收集渡那些四散各地的灵魂碎片的话,或许如今通称做中心世界的这个亚世界早就荡然无存了。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她说。

渡对此不置可否。

他的灵魂至今依旧有少许碎片散落在外,而几度遭背叛的精灵之姿也从此彻底固化成了悲哀的骷髅模样,但他比起莉林主观的讲述,更愿意相信即使那些记忆回归,他也不会对曾经后悔。

毕竟……还是那句话嘛,过去的事不会再改变了,所以他从来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他坚信。

只是,自那之后,渐渐地,渡发现自己时常进入一种失神的状态——忽然全部的意识和灵魂都被抽离,看见模糊的光亮,却在看清前便在浑身剧痛中猛地下沉,等到再醒来时候,便是几日甚至几年后了。

莉林说这是有些灵魂残片被他人裹挟着转了生的缘故,但除了等待它们在月神思潮的引导下回归,并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又拿出血淋淋、小动物肝脏一样的东西,让他就这么生着吃下。

“偏方。”她说,在如今这个再次回归荒蛮的年代,补充一些营养终归没什么错。

她自以为这样能瞒得住,而渡也仅仅是看在她又一次救了自己的份上才没急着像过去那样与她翻脸——灵魂居所的肝脏,吃下去立刻就能感受到灵魂愈合的奇异感,就算是以形补形的心理暗示都来得没这个快。

所以,后来,趁着莉林前往其他世界,渡离开了。

放任遥远的谁的诞生一次次撕扯自身的灵魂,几度更名改姓,甚至改换模样地在人世间走行……如同他“一度陨落”前的做法。

但放任尚未回归的残片在外界恣意厮杀,这其实并非明智的选择——

“还回来。”没头没尾的一句。

渡已经忘了那距今已是几千还是几万年前了,在街市上行走时候,忽然,一个和自己同样纯白的幼龙扯住自己的衣袖。

当他茫然地回过头与那孩童对视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席卷全身。

灵魂争夺,第一世时莉林便已发现的现象。它不仅仅发生在共用同一灵魂的人造人复制品间,也同样适用于灵魂不全的转生者。

渡已经不记得具体的事了,只知道,等回过神来,那幼龙已经死了,闻讯悲愤赶来的他的同族,本来讨要说法用的棍棒在看见斗篷下那宛若幼龙长大成人一般长相时,却忽地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或许是因祸得福,这群人自称是他失散了百万年的遥远后裔,却对世系的源头闪烁不清,先是讲自己是末代月女之后,却又在从渡口中得知连翘这一脉早在夕雾死后便已中断后面面相觑,改口咬定自己不论如何一定是青叶之后——不然怎能生出与先祖模样如此相似的孩童?

他们一直将那幼龙当是先祖显圣,却未曾想他真召来了先祖——即使是以生命作代价。

渡是对他们抱有着歉疚的,却未曾想这群“子裔”盛情难却,再加上这次意外过后渡反而觉得自己的灵魂的确几近痊愈,便只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直至现在。

传闻说考古中重新挖出来的秭穰城——现在被叫做柊都——里生了位自称白龙转生的公主,渡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了想去看看的倾向,却未曾想他的后裔们过于富有行动力,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候居然已经上下打点好,买来了个钦天监的官。

无奈之下,在反复确认过这不是什么过分重要的位置后,不愿暴露身份的渡只好再一次捏造名姓,接下了这份“好意”。

这么想来,绛时……

对了,现在我的“名字”应当是绛时 周行,如今的这个“青叶氏”的旁支,幼时因父母亡故投奔宗家,如今被安排了这么一个说不上清闲,但也绝不辛苦的活计。

而眼前的这位恐怕——

“虽然很像,但我并非姐姐。”似乎是预判到了渡的猜测,那双异色的眼瞳含笑,沉静地摇头,想要继续说却忽地被开门声打断。

“我回来啦,万芝!”与这孩子嗓音几乎一致却格外明快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而后,一个如同他镜像倒影的幼龙探了出头,“之前……啊!你醒啦!”

那孩子明亮活泼的眼睛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醒来的渡,于是露出了在此前几次转生中都难得一见的大大笑脸:

“我听说你的名字是周行来着!我的名字是千莲,白龙 千莲!虽然你可能一早就听说过了,但初次见面,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哦!以及。”

说着,与年龄相符的表情忽地收敛,变成了好似在时光中洗练过的笑。

“好久不见,渡。”

她说。

千莲姬,历史上最具争议的白龙之一。自称是先祖白龙卿的转生,娇蛮跋扈,多智近狂,在还是个缺门牙的小女孩时候便敢于亲身摄政,却终其一生都未曾来得及登基,在本应大有可为的青年时代死于政变。

她短暂的一生里面充满了传奇与谜团,于是自她之后,无数小说戏剧都喜欢用她的事迹做蓝本编排,演绎出了无数故事,反倒让历史的真相更进一步地淹没在了迷雾之中。

但与千莲姬出生相隔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的万芝却鲜有人知——或者准确地讲,不仅仅是后世人们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甚至,就连当时的记录中都无处查询。

“因为我是姐姐的影子。”在向渡解释自己的存在被刻意掩盖时候,他说得理所当然。

对此,千莲也总是自责和心痛。

“没办法的事情……但我会让他从中解脱的,尽快。”她说。

可接着她又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将渡带进寝殿的动机。

“确实是打算和你相认吧,”小小的,甚至还不及渡腿长的小姑娘说着,“但这只是我记忆里那个叫贤的大叔作祟啦——而我自己的理由是,我们需要一个能安心托付背后的盟友。

“圣女神教,这个来自门扉彼方的庞然大物已经将它的故乡搅得一团糟了,我不能坐看它把秭穰,把我们的中心世界也挑拨得变成那样精灵和人类敌对的样子。”

与后世所信仰的,温和的圣女神教不同,它在传入中心世界之初,却是极富侵略性的“瘟疫”。

它据说起源自门扉另一端的那个以“魔导”自称的精灵文明,作为如今已分崩离析的、古老魔导帝国立国之初便存在的国教,随着那个古老帝国一起壮大,繁荣,腐朽,却靠着愈发的极端化反而在帝国倾颓时爆发出了更进一步的繁荣,所到之处,被冠以神圣名头的战火焚的到处都是,以至于刚刚复苏,寻得了与他世界沟通办法便立即兴冲冲递出手的秭穰,居然也被熏的一身硫磺味儿。

“圣女神教和圣女神蕾……蕾,零伊……是啊,这么想来,虽然语言不同,但发音上那姑娘确实和零伊‘重名’,那就难怪会混同了。”千莲念叨着,说,“如果它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那个占术姬塔罗特蕾所创立的信仰的话,那我相信它在诞生之初也一定是平和的。

“只是,我们并不知道魔法世界究竟经历过什么,竟让这个为了弥合莉莉丝与亚当之间矛盾才诞生的信仰反倒扭曲成了一条善于挑拨的毒蛇。

“现在东侧的诸多以精灵为主的方国都已经放弃了传统信仰改信这个圣女神教了,并且甚至比原产地的那些异世界人更加狂热地迫害人类,甚至短生种精灵这样的‘异族’。

“现在各封国乃至王畿的边境地带都积压了大量不肯改信的逃难者,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暴动。

“但目前母后和大臣们的想法,我想渡你也知道,是让这群人哪来的回哪去。”她说,“虽然以‘现代人’的思维看,这确实是通行的好办法……但我觉得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做?”渡问。

“不如就接纳下来,以工代赈,反正我们人手不足——但这也意味着要‘得罪’那些改信的方国,关系到秭穰的颜面问题,我一个人很难说得动母后和其他大臣——为此我才需要一个能在朝堂上带起舆论的存在,当然,”小公主略显玩味地笑了下,“不是‘绛时’,是‘青叶’。

“渡你一定会来帮我们这个忙的吧?”

面对着亮晶晶澄澈的眼睛,渡纵使已经活了千万年也很难找出拒绝的理由。

因此小公主自然而然地成功了——作为如今秭穰不亚于白龙悠久的另一大氏族,青叶氏和其追随者占据了大半的话语权。因此,渡向他的后裔们提及此事后,他们便立刻偏向了千莲姬。

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多米诺骨牌,很快,关于接纳东部方国难民的法令便从王座之上下达到了各地。

在千莲姬的亲自督查下,这条政令被执行的很好,短短几十年间,柊都及周边诸城竟吞下了数倍于往日的人口数量却仍有余裕,大量城外的荒地被垦作良田,再配合以渡以绛时周行之名推广开的,事实上是源自繁星文明的“新”耕作法,变得愈发富足的秭穰让那些改信了圣女神教的城邦就算是对他们收留难民的做法有怨言也不敢做什么。

可紧接着——

“在红莲期前,先祖们向来把‘人祭’视作荒蛮,可如今我们却当这是最高祭祀,认为把战俘、奴隶、平民乃至贵族、王侯献给双神就能得到庇佑,你们啊,有没有觉得这荒唐?”某一日,在摄政王位上晃着脚的公主忽然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其实这不过是为了控制人口——红莲寒冰把先祖文明摧毁得彻底,而侥幸得以苟延残喘的我们为了活命,反倒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将血脉传了下来,以至于寒冰褪去,我们理所当然地繁衍太多,却再也无力养活这么些嘴了。

“但现在可不一样——多亏了绛时卿的智慧,现在我们就算再不耕田,谷仓里的粮食也够全国上下吃上一年。这种情况下还举行人祭的我们,和宁愿饿死也信那个不人祭的圣女神的诸方,到底哪个更野蛮?

“所以,我想,我们的道德观念是不是也该更新了呢?”

这毫无疑问是一记炸雷。

渡总是忍不住怀疑,是否是此前一系列的顺利让这位千莲姬飘飘然了,以至于要把这种固化了百万余年的“传统”一朝一夕之间便要舍弃。

即使是发自内心地理解对方的用心,这一次,渡也和其他诸多大臣一般决不可能站在她这一方了。

这让“狂姬”真的发疯了。

她一意孤行地要把废除人祭的政令执行到王畿的每个角落,又残酷镇压任何对此有微词的人,甚至,她还限制了被她认定做背叛了的渡的人身自由,甚至当众枭首以杀死他“绛时周行”的身份,把他彻底秘密地掌控到了视线所及的牢笼里面。

于是,人们政变了。

他们趁着她某次外出巡游占领了宫殿,又把同样被软禁起来的,她病入膏肓的母亲,那位秭穰真正的女王拥立出来,叫她亲口对民众们宣称自己的女儿成了“公敌”。

于是秭穰各地,连同那些此前对秭穰不满的方国们都纷纷起兵作乱,瞬间从云端跌落至谷底的公主反应不及,只能无措地带着渡这个如今她唯一的“所有物”一路奔逃,无头苍蝇般被追来赶去,最终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包围,一路上的东躲西藏,最终却将她逼到了最中央的柊眠木下。

可悲的公主甚至最后连自尽的勇气都没了,只能哭着央求身旁的渡动手。

渡答应了她。

——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自己,不是吗。望着那个在雪地中抱着少女尸骸落泪的自己,渡最终也只是叹息着离去。

这样相似的戏码其实自己早已见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恰好当了回主演,便格外印象深刻了。除此之外这一段记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

等等。

踏着雪的脚步忽地一滞。

这样的历史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转过身来再一次审视着千莲散尽的那个冬日,忽地觉得这一路走来的时光没来由地虚无。

——就好像是一个梦,一个刚刚认识她们姐弟的时候忽然梦见了的,关于未来的噩梦。

“呀!被他看破了!”陌生稚嫩的惊呼在身后响起。

渡猛地扭头,却发现自己的背后依旧是幕布般白皑皑的雪地。

可视网膜上分明多了一对紫色的烙痕……

一双眼睛。

……紫色的,眼睛?

莉林?!

是啊,那个叫做万芝的孩子后期在叙事中消失也就罢了,为什么这里全程没有莉林的身影?!

明明我的兄长再一次转生了又死去!?

——我的记忆被谁做了手脚!

念头通达的一瞬间,雪地忽地以一种难以描摹的方式四散崩解,渡再一次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某个仅由黑白线条交织成的乱石滩。

“可喜可贺——!”尖锐沙哑的雌雄莫辨声音在背后高唱,渡回过头来,看见的是褪色了的少年“王女”。

凌乱披散着的长发黯淡枯朽,早已没了年幼时苍金的摄人心魄:长裙下的身躯细瘦,赤足踉跄着,好似一阵强风就能吹折;但那双眼却依旧明亮,日月同辉般的颜色下比起人们所坚信的疯狂,却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的决然。

“欢迎从我们编织的幻梦中醒来,周行!”那“王女”说,“感觉如何?当然,因为你要是真陷进去醒不来了那可就头疼了,所以我故意让那孩子留了不少破绽出来,但,有什么继续改进的建议吗?好让这段谎言能在我死后取代真实的,我们的历史!?”

取代……真实的历史?!

刚从幻象中上浮的渡大脑还有些空白,因此听着对面的宣言,他的第一反应是感到荒谬。

“你这是要做什么?千……”他于是本能地发问,却在名字抵达舌尖时忽地顿住,“不,不对,你是万……”

“那个名字已经死了,周行。”本应正确的名字却在修正前被打断,镜影的“王女”忽然将他那疯狂的伪装收敛起,语气里只剩月光下湖水般的静谧,“万芝这个名字和姐姐一起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有千莲,还有我。”

他说。

与史书上一笔带过的模糊悲剧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历史。

渡全想起来了。

他想起,他们这一世的缘分其实早在上一代便已缔结——因为姐弟俩本就是白龙与青叶,这两大古老氏族交好的证明,甚至“青叶旁系的绛时 周行”都被人们当是姐弟俩的表兄。

他想起,万芝其实是在母亲病倒,作为长女的姐姐千莲不得不来到台前摄政时候才潜入影中的——在那之前,反而是早慧沉稳的他比刁蛮任性的姐姐更为人所知。

他想起,如今王畿外飞速扩散的圣女神教背后是莉林与如今依旧效仿那位他们所坚信的鼻祖——上古英雄索伯罗·叔迦般游离在文明的疆域外、传承着零伊六分之一力量的那群“羌戎”,流星一族在推动。

他想起,莉林还在王畿时,曾提出将双子神信仰同圣女神教融合以摒除人祭等诸多“陋习”的激进改革方案,最终却被担忧秭穰动荡的千莲一口回绝。

他想起……

啊啊。

他终于想起来了,千莲,至少是自己兄长的那位转生,模样早已彻底定格成了当年那个小姑娘样子……

她早就死了。

那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就在和莉林不欢而散后不久。

当时女王刚刚康复,终于不用在台前端起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姐弟俩有了时间休息,便吵着要回老家——他们母亲继位前的旧领地。

没人愿意拒绝两个孩子久违的任性,所以,打点好行李后,他们很快就出发了。

去的时候开开心心,到达后也玩得尽兴,可在心满意足返程的时候……

他们遭遇了圣女神教徒的袭击。

阴沉的天空,混乱的马蹄,惊兽的嘶鸣,明明已经出现在眼前却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的柊都城门。以暗影与替身自居的王子呆滞地望着怀中被几乎是流星一族象徽般的三尺重箭贯穿的姐姐,眼泪滴溅在衣裙上的瞬间便溶解在赤红之中。

他觉得本应在这里倒下的是他——在第一记箭矢自背后将最前方无防备的渡射落后,意识到是刺杀的他理所当然般把姐姐护在了身后,却没成想在最后关头,姐姐却将他一把推开。

察觉到城外骚动的护卫很快赶来了,但为时已晚。

即使那箭矢错开了心脏,即使女王得知此事后越矩将伴身的日神剑直接传承予爱女,即使王畿中有名有姓的医者都被召集……

那箭头被浸过毒。

中毒、感染、衰竭,这具幼小的身躯已经濒临极限——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就算是被圣剑保住了性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最负盛名的神医也摇着头向女王请罪。

除非……

可还没等渡开口说什么,忽然暴起的万芝却将所有人一股脑逐出了寝殿。

“殿下他恐怕是过于自责了。”人们想当然地理解了王子的悲哀,便迁就着他的脾气。

可是,半天过去,一夜过去,三日过去……门前冷掉的三餐往复循环了七轮。

这么下去就算是安然无恙幸存的万芝也会……!无法等待下去的渡带人撞开了堵死的门。

而在适应了昏暗光线后他们见到的是——

爬满怪异鲜血符文的地板与墙壁,错落分布的燃烛,洒的到处都是的香灰与药草的余烬,以及它们正中所指向的古剑,与一旁怀抱尸骸的褪色幼龙。

“……我还以为是谁呢。”干渴沙哑的声音自顾自说着,“来的正好,周行——哪怕再早一刻钟,这都会失败吧。”

“殿下,您……”

“别那么生疏的叫我,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毕竟——”

那孩子抬起头,因失血和不知怎地急性发作了的、或许来自父系青叶氏的暗元素病双重作用而苍白的脸庞上扬起了近乎崩溃的绝望笑脸。

“我不是对你而言最——特别的那一个吗?”

那日后,柊都对外的说辞是,在刺杀中离世的是千莲姬的孪生弟,又因幼年夭折在当时为大不祥,按照传统要将他的名字从全部记载中抹除。

而在知道点内情的人口中,故事则是年幼的王子为救活姐姐,向日神发愿以命换命。

但只有缄默的渡与女王,以及“千莲”本人才知道,那白龙转生的王女已经生物意义上死亡了——被不忍见她被继续吊着命折磨的孪生弟弟亲手切断了与日神剑的联系。

可问题是,对于如今的秭穰而言,已经打出先祖转生名号的千莲,作为秭穰第一顺位继承人兼摄政王的千莲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去,被抹掉除全部存在痕迹?

于是,万芝,这个不仅继承了前世乃羽那稀世智慧、还继承了生母那高灵魂亲和力的调星师特质的天才、狂人,选择在姐姐魂魄离散前将二人灵魂同调。

其结果是,除了被灵魂巨变的强烈应激唤醒的、本应早已在遗传筛选中丧失侵蚀活性的暗元素病——或者说赤本霜根——之外,万芝获得了白龙卿贤四世、甚至更多世代轮回全部的记忆与传承,而千莲的意识,据他自己所言,也下沉进了他体内某处沉眠。

“如今的我们已经合二为一了。”万芝,又或者第二位“千莲”说。

但渡有时却觉得不仅于此。

毕竟如今新生的这位“千莲”展现出了远超出曾经姐弟二人合力、甚至是历史上他们任何一位成年前世的政治头脑与长远眼光——并获得了“狂姬”的名号。

一加一大于二?他没法确定。

因为即使明面上依旧保持着亲密的假象,自千莲死后,除了定期检查以确定暗元素病有否进展外,“千莲”也很少再与渡有过什么交流了。

他一旦离开了朝堂便会将自己封闭在寝殿里面,不许任何人哪怕是侍者打搅,窗纸上摇曳的灯影一亮便总是一整夜。

没人知道他在独自做些什么,大家也都当是至亲的夭亡让这位“公主”性情孤僻了。

这一“孤僻”就孤僻到了现在。

如今的千莲已经来到了后世真幻的年纪,即使被暗元素病大幅延缓了发育,他也为自身的生长日渐神经质起来。

而前不久突然当众沙哑失声的事情似乎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渡看来,这应是偶感风寒,但可怜的“公主”却因声音的变化吓得发抖,甚至抛下面面相觑的人群狼狈逃离。

有人说,那时起“狂姬”就已经疯了。

而无论是表面的“周行”还是内里的渡都担心他的情况,便去探望……

却没成想醒来时自己居然被带到了这样一个奇异的空间,甚至连最重要的记忆都被对方肆意改写玩弄。

“……你清醒点,千莲!”终于,将杂乱的记忆理清后,渡说,“只篡改我一个人的记忆叫什么篡改历史?而且,死?你现在才多大年纪?不过只是……”

“一个有着男人声音的‘公主’,你觉得人们会买账吗?”千莲却打断了渡的话,说。

“……那也不至于寻死!”渡被噎了一下,但很快说道,“改变声音和体态的事情你完全可以问我……”

“哈,不必了,谢谢。”可“千莲”却笑了,静谧的语气下,更加深刻的疯狂似乎正在凝聚,“倒不如说,你应该其实比‘我’还更清楚才对吧?让我这个幻象继续活下去,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莉林又会对你我做什么?

“万物归正的日子可又快到了——别告诉我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怎么会。

渡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中心世界的历法是个格外庞杂精细的巨构,在日月年纪之上,还有“垣期元世”这样几代人都无法见证其首尾的巨大单位。

每二十四世纪为一垣,每十垣为一期,每五期为一元,对此,钦天监声称这是繁星运动的规律。

可是,同样声称是依照星象拟定的最大单位,世,其标准从古至今却从来没有什么定论——它就那么矗立在那,或长或短,像野地里的界碑,看似突兀,又不可撼动。

在这里,通行的进位法突然失了规律,历史学家们会将历史上贴近的某个大事件(虽然可能偏差近几十万年)附会成某一世的开端,而痛斥他们荒谬的天文学家们则执意找出规律,却只是强硬地将此前的每一世配平出同样的五百多万年,又计算,反倒搞出了42进制这样不伦不类的复杂系统。

但渡却知道原因——那是一个以凡人头脑根本无法计算的庞杂公式组,是星象轮回、灵魂轮回,乃至世界轮回不断观测校准下的最小公倍数,是三重世界最接近当初繁星世界分崩离析时的瞬间——却被莉林以他所完全不知道的某种方式掌握了。

这或许和她一直所宣扬的“原型世界”理论有关,他如此猜测——也只是猜测罢了。

毕竟即便是渡也无力验证她计算的准确性,只知道,每当莉林所推算出的两世交替之日临近,三重世界间的距离确实会来到最近点——在曾经人们尚不能掌握门扉的年代,那些落入他世界的异乡人几乎都是来自于这段时期。

而如果莉林的计算一如既往没有出错的话,那如今的第五世确实快要结束了——还剩五万多年。

这对渡来说当然是个小数字,可是……

为什么千莲知道这些?

就算他拥有白龙卿的全部传承以及同前世一样聪明的头脑,这也……

“‘这也根本不该是白龙卿和他历代转生该了解的事情’,你想这么说,对吧?”好像能看穿想法一样,千莲开口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认为,姐姐的肉体死后,我所从她那获得的,就只有白龙卿的传承呢?

“别忘了啊,周行,或者说,伊寒神居……哈,抱歉,叫你这个名字总会让我感觉别扭——总之,周行,别忘了。

“我与兄长大人可是堕入尘世的孪生子。”

他那么理所当然,就像谈论某种公认的事实。

这足以让渡警惕。

就像戏剧中一旦出现必然击发的手枪,此前不断模拟的可能性终究成了现实。

“……你是风鹥墟?”他问,“你们,你也能像兄长那样传承记忆?”

“轮回的记忆本来就储存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只不过转生后的肉体一般只有读取本次记忆的权限罢了。”千莲——又或者风鹥墟说,“此前的我,不论乃羽也好,伊德也好,甚至,对,没错,这个你不知从哪听来的,早夭的风鹥墟,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直到我决定成为千莲。

“但,比起我这些年来找回、厘清记忆、直到现在终于下决心与你对话的枯燥故事,我想你此刻应该对我另外一些事更感兴趣吧?比如说‘不该存在’的我这次轮回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在兄长大人身旁,又比如说‘轮回的舞台装置’?又或者……”

他很是开诚布公地,但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让他整体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开始轮回的?”他问。

“你说原初世界?”内心中的猜测进一步地落了地,渡却意外于自身竟没有多大的震撼。

这反倒让对面有些遗憾。

“欸,你已经知道了?真没劲啊……”风鹥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旋即却又竖起食指,露出了玩味的笑意,“不过等等,让我猜猜——兄长大人……哈,那个一根筋的笨蛋就算还记得也只会藏着当是自己做的梦;扎克……那小子如果知道,也肯定没脸说出口;至于零伊,她恐怕是最一无所知的——所以,是莉林?她管那叫原初世界……她都跟你讲过什么了?

“或者换个问法,你眼里的我,是什么人?”

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沉默着,然后说。

“……你是她的初恋。”他说。

而风鹥墟只是笑眯眯地点着头。

“嗯嗯,原来如此,初恋啊……不是,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他直接绷不住了——反倒让他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表现,“你想半天就说了个这?!那丫头……她就没有说什么‘我们两个有点相似’啊,因果命运啊之类的事情吗?!”

渡微微偏了偏头,耸肩。

“说倒是说过,但是,她在你‘消失’后找的那些男人,不管是我还是兄长,甚至伊德,本来就都是和你不知在哪有共通之处的人吧?”他理所当然地。

这把风鹥墟噎住了。

“这……”他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梗了半晌,才叹出一大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为什么代替那时候死去的我成为青叶的会是这么脱线的一个小子啊!?”

但渡的长耳朵可不是摆设。

“代替……你说什么?”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想要听清风鹥墟的话语,以至于比起内心中纯粹的疑惑,他的肢体语言甚至带上了种被冒犯的愠怒。

“诶呀,原来你这么在意青叶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兄长大人送你的?”风鹥墟则调笑起来,不等渡反应过来做任何的辩解,又继续说道,“别那么生气嘛,现在的我可没心思和你争抢这个,倒不如说,你最好把青叶和月神的位置给坐稳了,别让那麻烦傲慢的丫头意识到我恢复记忆了才是我求之不得的。”

“你……”

“嗯,没错,庆幸吧?我想,虽然还不大清楚你们各自都为扎克将来某日的解封做了些什么准备,但我应该是你的同路人哦?毕竟那丫头……嗯,没记错的话,那次她跟姐姐见面……不,甚至更早,”他用手指点着额头回忆,“乃羽……啊,现在想来甚至是从伊德的时候就开始了,我总是能从她身上嗅到很是让我怀念的、那种该死的破灭之光的味道呢。”

“你说破灭之光……?!”

“嗯哼?你看上去很意外?”风鹥墟吹了声口哨,“不过我倒是能理解,毕竟你问一条鱼说水质如何它只会问你什么是水。

“如今的世界早不像我那时,已经快被破坏冲动填满到文明都一茬茬地困死在地表了,更不用讲你还是个连真正仇恨都没体验过的小屁孩……啊,别想拿你当初闹自杀和自以为给妻子报仇那段糊弄我,你所参与的历史,我已经大致翻阅过了——前者根本就是青春期小鬼任性乱发脾气,后者……就算你现在自我洗脑把那段故事美化成什么样子,当初打算通过操纵那两个小姑娘的感情来报复莉林时候你根本也已经猜到了终究会有妻离子散那一天罢?真是……和兄长大人如出一辙的天生人渣。

“不过,选择带你来到这个地方开诚布公倒也不是数落你的——毕竟曾经的我做得甚至远不如你。啊,先别问,”他制止了渡,然后,凭空地,在黑白线条的乱石滩上凝出两把座椅,“坐下来听个故事吧,听完了你那些积攒了千百万年的可爱问题就全都会有答案了。”

“……故事?”直到现在渡也无法彻底判断眼前自称风鹥墟的“千莲姬”真正的意图,但,在找不出离开乱石滩法门的现在,他选择坐下。

而风鹥墟见状语气也变得更加愉快起来。

“对,没错,一个故事。”他也坐下来,又顺势翘起二郎腿,将手肘拄在膝盖上,“一个关于‘原初世界’的故事,一个关于包括我和兄长大人在内的‘五卿’,还有扎克、零伊、以及莉林何以至此的故事,一个……

“关于本应被彻底抹除存在,如今却又复活的前青叶卿,风鹥墟——

“——卡利瑜癿那迦·阿什波·渡的故事。”

他说。

————————tbc

【关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名地名】

1.绛时周行 Akatoki Suyuki

·akatoki:日语,拂晓(暁/akatsuki)的古音,字面上理解的话是赤時/明か時,应该是指天边渐渐明亮发红的那一段时间吧;绛:某种深沉的红色

·周行:háng跟xíng两种读音会导向不同的意义。周行(háng):至善之道;周行(xíng):(天体或天道等)循环运行。

2.千莲 Sinrenn (造语)

·Siren,塞壬,是古希腊神话中人面鸟身的海妖,别名阿刻罗伊得斯,意即“阿刻罗俄斯的孩子们”。拥有天籁般的歌喉,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

3.万芝 Bgwnsye(造语)

·Banshee,班西,报丧女妖。在爱尔兰盖尔语中被称为“bean sidhe”,意思是“拥有超能力的女人”。相传她会以一名穿著绿色长裙的妙龄少女出现。在沼地出现时,会以恐怖的哭声告诉人类死亡的来临。也有传说讲她出现在谁家,谁家就会死人。她会一面梳头一面痛哭,但通常是在预言死亡的前一两个晚上恸哭于窗下。

4.卡利瑜癿那迦·阿什波·渡

·Aśvin,双马童/阿湿波,意为“驯马者”或“马所生的”,婆罗门教-印度教中的一对双子神,分别名为那裟底耶和达湿罗,是朝霞晚霞之神和医神。

————————

【碎碎念环节】

00.

说六月更新那肯定就是六月更新……

只不过似乎有点死线战士了呢

总而言之,下一章预计七月更新哦w


01.

具有龙和救世主要素的渡当然有两个(什么平成老梗

不过渡最初的名字来源还真就是战部渡(

以及幻人设灵感最初有一部分是来自虎王的(比如分叉眉毛和吊梢眼还有失忆×(当然,阿真也来源自翔龙子,就是有叉形伤疤的人互换了×

至于我流虎渡何以至此……

哎嘿(喂!

 

02.

各种意义上承前启后的一章

同时也是个人看来信息量相当庞大相当难写的一章

虽然也有因为各种不可控因素导致思路频繁打断,只能在零碎时间东补一句西凑一句的缘故在

写的全程我感觉我自己就好像是要把一大堆衣服一股脑塞进行李箱的人,踩在箱子上一边拉拉链一边又蹦又跳地压缩,随时还在担心箱子或者自己(?)会不会下一秒炸开。

为此我删掉了不少“多余”的故事。

比如说彻底沦为背景板的白龙女王和流星氏

事实上在设定里还有关于女王是怎么一步步在青叶氏帮助下称王的故事来着,人物原型则是参照了埃及艳后;而流星氏那边也做了不少设定,甚至为了决定角色名字去翻了日本神道教的祝词

但最后全部木大(


以上

评论
热度(12)
©晓月夜きつか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