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游戏王ARC-V】向着乐园……番外 5.如所期望那般生存于世
番外 5.如所期望那般生存于世
门外逐渐靠近的急促脚步声将元的注意力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
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高大的木制门扇被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直接撞开。
“殿下，请注意形象。”元将书放在桌上，拿起被放在桌角的铁质面具，带好后转过身来，看着因为脱力而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幻，“虽说我这里是可以随便点，但总不能这么跑吧？仆人们会很为难……啊，这不就来告状了。”
说着，他将视线从幻身上移开，看向后面——那是一溜小跑过来的女佣。
“万、万分抱歉，元少爷！”年纪不大的人类小姑娘很是惶恐，“我……我本来想告诉太子殿下您在读书的……”
“可是你连拦都没拦住他，对吗？”元耸了耸肩，把后半句话接上了。
“是……非、非常抱歉！”看不到面具背后的元的表情的小姑娘都快抖成筛子了。
可元只是温和的看着她。
“你是新来的吧？用不着那么害怕。”他说，“我不是那种纯血的贵族，不会有什么过分苛刻的无聊规矩，更不会随心所欲的仗着地位欺负别人，更何况——”他看了眼差不多要缓过来的幻，“殿下他我清楚，如果有什么他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拦不住他——你先下去吧，能让皇太子殿下这么着急的事情，我也挺感兴趣的。”
“是。”小姑娘慌忙点头，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轻轻的关上了。
“游胜他们回去之后，这个大宅子空了不少，再加上总觉得人手实在不够，所以就找人帮忙招了一批信得过的人来。”元说着，用手拄着头，“她们不管是忠诚心也好还是嘴巴的严度也好都是一顶一的，就是需要再和家里的‘老人’们磨合几天——怎么样？如果有哪个中意的，我可以无偿赠送哦？我发誓，这些‘笼’里来的人类和半精灵女孩们，肯定没被贵族父母送进皇宫‘镀金’的那些女官麻烦。”
“这个玩笑可真是一点水平都没有。”幻直起身来，皱着眉，“而且你刚刚还对那女孩说你和那些纯血贵族不同，结果转头就要把她们当物件一样随便送人，这要是让她们听见了该怎么想？”
“安啦安啦，老人都不会把我这话当真，至于新人，只要多听几次也就都习惯了。”元笑嘻嘻地，指了指一旁空着的椅子，“坐吧？”
幻也没有说什么，走上前坐了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元打断了：
“让我猜猜，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急？”他把面具摘下，露出了那张与幻极为相似的脸，“唔……果然跟游胜他们有关吧？因为我趁着你不知道的时候把他们送回原来的世界了，所以来问责我了？”
“没错。”提到这件事，幻似乎很是不爽，“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回去？……不，这还不是重点……问题是你为什么同意游胜丢下游刃，反而把游里带走？！”
但元不慌也不忙。
“这个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固执程度，再加上这么做，游里和游吾确实都能活下来，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我可找不到第二个有效的，让他们五个都活下来的方法。”他说。
“这……也是。”幻无法反驳这个事实，可他仍有些不甘心，“但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收养游刃？！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吗？！就算你在人们心中确实是协助游胜他们拯救了世界的英雄，但收养眷龙转生这件事实在是……！”
“放心吧，我有好好考虑过。”元收敛起了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视线下意识地向着西方瞥去——那是被中心世界的人们称之为“笼”的“禁地”所在的方向，“我在送走游胜他们的整整一周时间里都在考虑那孩子的去处……但果然，我办不到把他送给纯血的人类或者精灵抚养，更办不到亲手把他送进那个毫无希望的‘笼’里……他和我很像，不管是处境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也好。”
“元……”
“啊对了，顺带一提，”还没等幻来得及说什么，元就像变脸一般，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副活泼样子，“从现在开始，你要叫那个孩子‘笼目 游叶’哦？意思就是‘困于命运囚笼的离枝之叶’，怎样，我起名的水平还可以吧？”
“……但你这根本就只是给他换了个姓，又改了他名字的写法吧。”幻吐槽，“不过说真的，‘は’明明有那么多写法，你却偏偏换这个……你还真是有够恶趣味的。”
“没办法嘛，谁让他们是‘榊’呢。”元似乎对幻的吐槽相当满意，甚至有些开心，“由树联想到树叶不是很正常吗？”
“……你开心就好。”幻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下去了，“不过他人呢？我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他。”
“管家带他出去玩了。”元说，“你要是急着见他，我可以给管家发消息。”
“免了。”幻向后仰，将整个后背的重力都交付于椅背，“我来这不是做这个的，就连刚刚问你那些都姑且算是顺道为之——你知道北境出事了吧？”
“仅仅有所耳闻……我倒想这么说，”元呵地笑了一声，“但说实话，柊都的贵族和上层市民可能还不怎么听说过，但在下层最肮脏的那些街区，甚至是‘笼’里，这件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所以，我手上的情报，可能不比你和皇帝陛下的少呢。”
“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元说着，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着头发，“更何况这次……造反的恐怕是笼目氏——这可不止是我自己会不会被那些胡闹的后辈们拖下水的问题了。”
“……是啊。当初父皇能够成功上位可是多亏了笼目氏和其他几个人类氏族的帮助，要是连他们都反了的话，父皇就真的要众叛亲离了……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幻叹了口气，之后看向元，“如果说父皇动了精灵贵族的蛋糕的话我无话可说，可身为人类的笼目氏又是为了什么？父皇他可是始终跟他们站在一条线上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精灵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不可能是短短百年就能彻底抹平的。”元说，“更何况，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笼目氏那边好像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
“背叛？！这怎么可能……”
幻的话还没说完，元便继续开口了：
“根据坊间的传说，上一代的白龙卿转生，也就是‘狂姬’千莲并没有像史料记载的那样无嗣，而是与青叶氏，或者是当时的某个世家大族的年轻人——甚至如果按那些戏剧的艺术化了的剧本走，说不定还有可能就是她所‘恋慕’的青叶卿本人，”说这段时，元自己都觉得离谱，“私下结合，并诞下了一个女儿——虽说在五万年前以母为尊的中心世界，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合乎道德的。但是，千莲姬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孩子的生父都隐瞒了那个孩子的存在，并在精灵和人类之间的那场战争爆发的前夜，秘密地将她送出了皇城。而这个被因被送走而侥幸活下来的女孩，就是笼目氏的先祖。
“而如今，笼目氏因为长久的混血，早就从一个精灵的氏族变化成了人类的世家，但是残留在他们体内的龙的血脉却在如今的中心世界里造就了一个奇迹。”他说，“虽然只有数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是，笼目氏中会有金发异瞳的龙女降生，据说，这样有着与传说中笼目氏先祖一致的长相的女孩的存在，正是说明了先祖与千莲姬的灵魂在庇护着笼目氏。”
“……这段传说我也知道。”幻似乎不太明白元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甚至根据我残留的那点记忆碎片来看，它说不定……是真的。而且……母后就是笼目氏的‘龙女’，不然的话，就算父皇和母后当年再怎么两情相悦，这个世道也绝不会允许他们的……只是……”他叹了口气，有些自嘲的说道，“奇迹是不可复制的。”
“是啊，正是因为奇迹不可复制，笼目氏才会觉得自己被白龙氏背叛了。”元没有，或者是不愿去细究幻所说的“奇迹”指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顺着他的字面意思解释道，“抱着‘白龙氏是自己的同胞兄弟’的想法，在白龙氏最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帮助，甚至将自己家族中如同现人神一般的女孩嫁了过去，可是到头来，他们换来了什么呢？几次迫于精灵贵族的压力，变得不痛不痒的改革，一个棱角被现实折磨的不得不学会妥协的皇帝，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甚至连龙女留下来的孩子们都没有见到，便接到了皇子失踪的消息，好不容易经过了一代人的苦苦寻找和等待之后，所得到的只有冷冷的一声通知，说和皇后长得最像的长子死了，而这一次，他们连尸体都没有见到。所以，”元没有敢去看幻的眼睛，“他们大概是对你们白龙氏失望了吧？”
“……也许吧。”说着，幻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过我说，元，经过你这么一分析，我反到狠不下心去平乱了啊。”
“平乱？这次的头儿是你？”元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
“是啊。”幻说，“毕竟是笼目氏弄出来的乱子……我来也是为了道别的，后天我就要出发了。”
“嘿诶——那还真是巧了。”元咧嘴，“我正巧后天也要出门，要不干脆，我们两个一起走吧，头儿？”
“啊？”幻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等、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你也要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
“我的幻殿下，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元笑得一脸纯良，“放心好了，我会带上游叶的——我可不会让一个孩子短时间内‘被抛弃’两次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幻这次是真的吼出来了，“真是……笼目 元！你有没有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处境！？你现在可是……”
“我知道。”元打断了幻。
从幻错愕的双眼中，他看到的是被隐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我当然知道我的处境，我清楚的不得了。”元的眼神坚定，“我现在就是站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但要是因为惧怕这些而不肯抬脚的话，我的脚也迟早会被刀刃扎穿的——从我以龙子的身份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早已经没有退路了。”说着，他收起严肃的表情，笑的好像很轻松，“更何况，皇帝陛下好像也同意了哦。”
……
数周后。
由皇太子白龙 幻亲自率领的大军顺利抵达了秭穰的北境，在与叛军的首领谈判无果后，一场皇室绝不想看到的战争终于还是爆发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与往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叛乱不同，这一次北境的叛军尤为顽强，他们就好像不怕痛，不怕死一般，源源不断的从北境的各个地方涌出来，一时间，就连敌国都要忌惮几分的秭穰军竟被一帮乌合之众打得节节败退。
“笼目氏那群叛徒……”营帐内，正在接受包扎的年轻人抱怨着，“天上地上水里……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要不是这里冷的要死，我都快以为他们是用了什么妖术把蟑螂……啊！忌部你下手轻点！”
“抱歉抱歉，我就是一个小实习医，下手确实没什么轻重。”长发的少年说着，手上的工作却完全没停下来，“不过轻点也不是不可以，到是你，秦，我敢保证这个世界绝对没什么妖术，但是，它如果是被你这张乌鸦嘴说出来的话，那说不定真的就会有了——好了。”他把绷带打好之后抬头看了眼这条被自己称作秦的龙，“下次还是小心点吧，你们秦家狴犴一系的肉体强度可没那么高。”
“说的就好像你们狻猊一系有多强似的……嗷！”
“至少我的力气比你大，这就够了。”忌部钳住了秦的手腕，脸上却很是轻松，“而且别忘了，我和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不同，以前可是在‘那个地方’混过的。”说罢，他将手松开了。
“嘶……”终于抽回手腕的秦甩着几乎痛到没有知觉的手，“有这么大的力气你干嘛不上前线，反而在后面做个医疗兵啊？”
“送死的事傻子才干。”忌部说，“更何况，比起杀人，我更喜欢救人。”
“……好吧，不过‘那个地方’是指……”
“啊？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地方啊。”
“哪个？”
“那个。”
“那个是哪个？”
“就是‘那个’啊！”忌部有点不耐烦了，“你还要我在这里把那个词说出来不成？”
“可是……”秦挠了挠头——这个贵族家的大少爷确实不知道忌部到来绕去避讳的到底是个什么，“你不说的话我哪知道是哪个词。”
“你……！哎……”忌部无语，“这不是随便就能说出来的东西……！等回去之后我带你过去沿着外缘转一圈你就知道是哪了……不过前提是你得活着……”
“用不着那么麻烦。”突然，从营帐口传来了尚未进入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那里本来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方，只是因为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城市有这样一块污点，而掩耳盗铃般的不愿去看，不愿去听，不愿去说才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烈矢，没必要这么吊着他的胃口，更何况，你不也从来不以在‘笼’中的那段生活为耻吗？”
转过头来，他们看到的是带着面具的金发少年。
“啊，老大……不对，将军。”忌部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军礼。
而这着实把秦吓了一跳。
“将、将军？！”
这个小个子的少年就是那个因为协助拯救者们有功而被破例封为将军，又在那之后通过无数战功，彻底把那个本应徒有其表的“虚名”彻底变为了现实的龙子？！
真人比照片上显得还要年幼……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坐直了身子，正准备下床行礼，却被元直接阻止了。
“伤员就好好休息吧？”他说，“养好了伤比什么都重要——再说，我这次也不算什么正式的探访，就是听说有个大贵族家的孩子受伤了，自说自话的过来看望一下罢了。”
“劳烦您费心了，”秦有点不好意思，“我的这点小伤，在大义面前何足挂齿。”
“大义吗……”元不置可否，紧接着，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仔细的打量起了秦，“不过说起来，我们是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吗？我总觉得你的长相很眼熟……不对，应该不是你……狴犴……你是秦家的？”
“是的！”被认出来的秦有些激动，“我的名字是秦 太一……”
话还没说完，元就被名字吓了一跳。
“秦 太一？！你就是？！”面具背后是过度震惊的表情，“等等，你不是秦相的独生子吗？！来这里干什么？！刀剑可不长眼睛！”
“我是为了大义而来的！”秦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正气凛然，“虽说父亲他确实不希望我上战场……但如果我是为了讨伐乱臣贼子而死的话，父亲也一定会为我而自豪的！”
“又来了，充满狴犴风格的正义发言。”忌部捂脸，“老……呃不……将军，我之前也问过一次，回答一模一样。”
“是吗……”尴尬被隐藏在了面具之下，良久，元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这个只为秦一人准备的营帐，“为大义而死，这确实是令人敬佩的理想呢。只是……”
“只是？”
“不，没什么。”元摇了摇头，“我是时候回去了，烈矢，有机会的话带他去笼……或者不去笼也可以，带他到地面上转一转吧？有些景色，可是在山顶看不见的呢。”
“我知道了。”
等到元离开了营帐之后好久，猜测他已经彻底走远了之后，秦转头对忌部说：
“哎，忌部，你有没有觉得他这样很累啊？”
“累？”忌部看了眼秦，“指什么？”
“明明只是个比我们都要小的小孩却非要装大人说话。”
“龙子似乎不能用外貌来判断年龄……我虽然是想这么说的。”忌部说，“但他确实好像也只和皇太子殿下差了不到一两岁的样子……再加上这次讨伐的就是笼目氏，他的压力一定不小……唉，只能说能从笼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人都肯定藏着不少故事吧？”
“那你也是吗？”
“怎么，想听？”
“……有点。”
“那就等我带你去笼那边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我要去给那些普通士兵换药了。”
……
当元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幻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
但无论是哪一个，在他们开口前，一个蓝色的小不点就扑了过来。
“哥哥！”
“游叶？我说怎么到处都看不见你，”元说着，俯下身揉着游叶的脑袋，“原来你跑这来了——今天没有闯祸吧？”
“当然没有！”游叶说，“我今天帮大家做饭了！也跟养伤的大哥哥们学了读书和剑法！”
“真的吗？游叶真了不起！”
“当然！”亮晶晶的绿色双眼中好似有星空，“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像哥哥，还有幻哥哥那样强大的战士！然后帮哥哥的忙！”
元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嘛，哥哥很期待那一天哦。”他说，“不过，哥哥现在和幻哥哥有事情要谈，你先去找烈矢哥哥他们吧？最近受伤的士兵有点多，他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好！”游叶一口应下，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你这是把游叶当砖使了？”目送着开开心心的小不点离开后，幻问道。
“哪有，他本来也挺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再说了，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带他过来却让他什么都不做才不好呢。”元说，“在这里，不付出可就没饭吃。”
“这倒也是，我开始有些理解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来了——无论种族出身都一视同仁……虽然现在还办不到这么绝对……的军队，确实比柊都的环境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幻说着，露出了调侃意味的坏笑，“不过……你竟然让游叶叫你哥哥？明明你的年龄都够当他爷爷了。”
“你不也是一样？”元毫不客气。
“我那是严格的按照辈分算的！”幻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洋子她就是大我一辈，我也没办法啊！”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想管我叫爷爷咯？”元饶有趣味的问道。
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带进沟里了。
“我、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就是了，”面具后的元露出了胜者的笑容，但很快，那份笑容转化成了悲哀，“而且，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游叶叫我哥哥的时候，我都有种奇妙的怀念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我的身边也有这么一个蓝色的小不点围着我转似的。”
“元……”元的话让幻很难过，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说，“其实……”
“对了，殿下。”可话题却被恰到好处地转移了，“你今天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诶？啊……差点忘了。”干眨了两下眼睛之后，幻终于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但在说话之前，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帐外。
读懂幻的意思的元一个响指，一个大小恰到好处的无形结界在帐内展开，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这样的话，就不怕隔墙有耳了。”元说着将面具摘下，走到幻身边坐了下来。
幻瞪大了眼睛。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也就是今年的事吧，之前因为在家太无聊，就稍微钻研了一下——毕竟我的能力没有你的那么方便。”元说，“说吧，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其实对我们两个而言也不是什么大消息，只是……”幻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消息要是被人偷听了去，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哦？”
“笼目氏这次之所以敢反，是因为新一代的圣女降生在笼目氏了，”幻说，“然后为了让自己的动机更合理些，他们甚至在家族中推举了一个和我外貌非常相近的‘白龙 真’。”
“……就这些？”元感觉自己的好奇心被辜负了，“假扮你哥哥的人我们都抓了多少了……更何况是家族里挑出来的……这不是过个一两年就露馅了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幻更发愁了，“他们选的那个孩子是个龙子！而且，他们好像准备再过不久就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龙……你说什么？！”元这下坐不住了，“他们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知道你是龙子这件事的人应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才是……！”
“是啊……父皇的‘封口’措施几乎可以说是做得天衣无缝……”幻叹气，“我想来想去……唯一的突破口，也只有可能是真了。”
元的心里咯噔一声。
但为了不让幻察觉出异常，他还是强装镇定，露出了一副疑惑的模样。
“你是说你哥哥……？”
“是啊……对了，元。”幻眼神游离，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知道青叶氏为什么会被灭族吗？”
——！
仅仅是一瞬间，元的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细缝，细而密的龙鳞覆盖了半边的脸颊。
所幸的是，幻并没有察觉到这点——他发问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敢去看元。
“为什么……”即便刻意不让自己对此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反应，元依旧下意识的攥住了拳头，“叛国？”
可幻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摇头，“我问的是，他们为什么是叛国这个罪名。”
“这……”元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面具摘下来。他强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紧接着便摇头，“我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的在执行陛下……还有你的命令……而已。”
求你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元在内心里乞求着。
可这种话，如果不真正说出口的话，是不会有人听得到的——无法将真相说出口的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幻把自己还是“白龙 真”时所受的创伤撕开：
“因为绑架，并且‘杀死’我哥哥的，就是他们。”幻说，“父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可是一直找不出来足够的证据……再加上那个青叶卿渡一直在阻挠父皇的调查……我们给了他们太多休养生息的机会，恐怕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和笼目氏达成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吧……元？”
将这些话说完后的幻抬头看向身边的金发少年，却发现他的双眼好像失了焦一般，茫然而惊恐的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方，身体不住地发抖。
头一次看到元这个样子的幻被吓坏了。
“元！”他慌忙起身到元的面前，双手搭在元的肩上，急切的喊着，“你没事吧！？元！”
万幸的是，元的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被幻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的他眨了眨眼睛，眼瞳中失掉的神采渐渐的回来了。
“……幻……殿下？”回过神的元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紧接着，他却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突然……”他若无其事地笑了出来，“……我们两个现在是不是靠的太近了？”
这下愣住的反而是幻了。
有些不自然的松开手，站直身子的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知道你刚才怎么了……吗？”
……不，我知道。但我不怪你，这是我的咎由自取。元在内心里回答。
可他在幻面前只能“一无所知”。
“怎么了？”他疑惑地说着，“我一直在听你说话啊……你看，你刚刚不是还在说……说……”
本以为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口的话语却堵在了嗓子里，元惊恐地睁大眼睛，一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一边又在勉强自己把话说完。
可幻已经再也看不下去了——在被父亲告知了“白龙 真由于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在创造出了名为‘笼目 元’的存在之后陷入了沉睡”的他看来，元的这个反应分明就是这“两个人格”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了混乱。
他害怕这种混乱会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后果——就好像自己当初为了秘密带走青叶 涉而自作主张的将元编入了对青叶氏的行动中，却害他暴走时那样。
“可以了，你不用再说了。”匆忙打断元的幻露出了令元心痛的表情，“本来明知道你……不，本来随便把这种事说出来就是我的不对……你只要知道这次叛乱很有可能是青叶氏叛国一案的遗留问题就够了。”
“……是这样吗？”
“嗯，足够了。”幻坐了回去，“抱歉，这件事让我的心太乱了，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
没关系的。元本想这么说，可是犹豫了好久之后，他却说：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诶？”
“本以为只要把青叶氏这棵树连根拔起就好……现在却发现树根已经在地面掏出了个大洞，”元苦笑，“我们还要从别处运来土把它填上。”
“……是啊。”
“可是，只把这一处的坑洞填上了又有什么用呢？”元叹了口气，“青叶氏……他们一定准备了不少后手。今天没了笼目氏，可能明天就会出现一个‘笼舌氏’，后天又会出现一个‘笼鼻氏’……这么反反复复的镇压下去，就不说我们会不会厌烦，总有一天，秭穰会被这种毫无意义的内斗耗死的——这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解决得了的问题。”
“这同样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解决的了的问题！”幻也说道，“……倒不如说，”他的尖耳朵耷拉了下来，“从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诞生自人类氏族的母后虽然怎么看都好像是一条纯粹的，‘返祖’的龙，但却绝对无法为龙生下纯血的子嗣的时候起，悲剧就注定会发生了——这场战争，在我们意识到它的本质时，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那怎么办？”元问，“我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他们却是铁了心的要把你是龙子的这件事公之于众啊！”
幻向后仰，倒在了椅背上，抬起手搭在额头上，金色的双眼盯着昏暗的营帐帐顶，良久，开口道：
“……那就只能在他们开口前，让他们彻底‘闭上嘴’了——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元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陛下他决定在北境召唤‘红海’？！可这样的话……！”
“放心吧，父皇不傻，如果在这里动用了红海的话，那么我们好不容易在整个中心世界树立起来的‘大义’名分就会瞬间崩塌的。”幻说，“所以他要的，是‘天命’。”
“天命……？”元大致明白了幻的意思，“你说他想把接下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包装成天灾？”
“对，”幻坐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父皇这一次想要的是一劳永逸。他想借着这次机会，警告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白龙 万幌为得道天子，若是有谁想反，便是逆天而行’。”
“……可这‘天命’终究是假的。”沉默了许久，元开口说，“虚假的东西总有败露的一天，当那天来了的时候，陛下他，可就真的‘失道’了。”
“他早就失道了，”幻说，“从真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逆天而行了……呵，谁能想到出身低微，一心为民的他终究还是站到了民的对侧呢……明明他根本不想这样——这大概就是‘由上至下’的可悲之处吧。”
“……”元没有说话。
“所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们两个能管得了的了……”幻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尽量把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然后在‘天灾’过后，装装样子救人……但实际上是找到笼目氏手上的圣女和‘白龙 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说在霸王眷龙们转生了的现在，与游叶他们命运相连的圣女们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总之，这就是接下来这些天里我们的任务了。”
……
一天后，一场百年不遇，甚至可以说是千年不遇的地震在绝大多数人的睡梦之中“如期而至”。
在这场天灾中，秭穰军奇迹般的并没有遭受多少损失，可就距离他们数公里的地方，那个被笼目氏称作“北境铁壁”的般日镇直接沦为废墟，就连笼目氏的“大本营”，郡望白乌，都被毁了大半，原本秭穰军寸步难行的地方，如今出入却好似无人之境。
目之所及，哀鸿遍野。
战车踏过废墟，却平稳得如履平地。
一路走过，车上的人早已不知它到底将多少生灵碾做尘土了。
“……这已经算是造孽了吧。”表情被掩盖在了面具之下。
“是啊……”坐在元身旁的幻已经不忍心再向外看了，“这一次……就算是我也觉得……‘上天’实在是做的太过火了。”
“‘天地不仁’，上头的人不都是这么讲……啊，抱歉，”一侧，与二人同行的忌部 烈矢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殿下，老……呃……将军，我……在下太过得意忘形了。”
“没关系的，烈矢。”元摇摇头，“我和幻殿下都知道你的脾气，再加上这次行动来的都是熟人，你没必要这么拘谨。”
“那……”忌部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同行的——至少是在这一辆车上的人都是熟面孔之后，松了口气，“好吧……不过……”他犹豫着，指了指正在驾车的秦 太一，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个大少爷也来了？他伤可没好利索啊。”
“因为我听幻殿下说，他的未婚妻有个义兄车技不错。”元半开玩笑地，接着也放低了声音，“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契机吗？”
“契机？”忌部有点意外，“老大你准备让这个大少爷也加入我们？！”
“那要看他自己的选择。”元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的去避免一些悲剧的发生而已。”
“元你啊，”一旁，本来没有心情搭理二人悄悄话的幻开口了，“对不曾相识的人狠起来绝不手软，可是但凡只要知道了一个人，就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受到半点损失……这种圣母心肠迟早要把你累垮的。”
“……我有这么严重吗？”元觉得幻实在是夸张过了头，“再说，人都是利己的啊，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受伤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受伤，两个相比的话肯定是后者更重要吧？”
“那你的‘亲人朋友’范围可真大。”幻哼了一声之后，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
良久，忌部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老大……殿下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个嘛……”元苦笑——虽然被面具挡住了，“和‘上天’闹别扭了吧？毕竟再怎么说，北境的人们……也是秭穰的骨血啊。”
“……什么啊，那这么说的话你们两个不是一样的吗。”忌部无语，“甚至殿下他比你还‘圣母’。”
元没有回答，那悲哀的笑脸更是被隐藏在了面具后头，无人知晓。
毕竟，知道这场天灾背后真相的，除了万幌皇帝，恐怕只会有他和幻了吧。
就在这样沉重的沉默之中，车队慢慢前行，如同在走一条没有观众的葬礼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战车停下了。
“报告，前方没有路了。”就像是对一切任务抱有热忱的新兵一般，秦 太一认真地报告着。
幻睁开了眼睛。
“没有路了？”他坐起身，“那就下车，我们用走的。”
“诶？这……”秦有点意外，“可是……”
“难道你以为经历了这么严重的‘天灾’，他们还有余力对我们做什么吗？”幻的语气依旧不见好转。
“这……不会。”
“那不就是了。”幻哼了一声，从车上下来，“你和妃路简直是一点都不像。”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别介意，殿下他平时不会这样的。”跟着幻下车的元无奈的踮起脚，拍了拍秦的后背，“他今天……只是在生他自己的气而已。”
说罢，元便加快脚步追幻去了，只留下秦和忌部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生自己的气……可这不是天灾吗？”
……
“……殿下……殿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可这声音越是清晰，便越是教幻心烦。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那声音却也加快了速度，而且他走的越快，那声音好像就跟的越紧。
终于，不胜其烦的幻开始不顾一切地在废墟中跑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跑几步，那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要比自己有力得多的家伙便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
“幻殿下！”一同响起的还有那个可恨的称呼。
“……放手。”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我不放。”看不见脸的家伙很固执，“独自一人在这里乱跑会很危险……”
“放手！”幻提高了音量。
“不行。我必须确保你……”
“我都说了给我放手！！”幻转过头来冲着元大吼，泛红的眼圈把他几近崩溃的情绪暴露得一览无遗。
然后，幻听见面具后的语气明显和手臂上的力道一起软了下来：
“……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又是那句听起来叫人心碎的话。
……叫人火大。
想着，他垂下头。
“职责？可笑的漂亮话。”他甩开了元的手，“少拿这种东西唬我……是啊，说到底它也只是个拿来自欺欺人的漂亮话罢了！那是你的本心吗？那是你真正该做的吗？”
“殿下？”元不明白幻为什么这么说，“这……当然是我的真心啊！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在这里……！”
“少在那胡说八道了！”幻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笼目 元……关于你在遇见我父皇前的一切履历都是伪造的！什么从笼里爬出来的孤儿……他们以为把你的身世安排在无从考证的地方就万事大吉了，但事实上，那里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存在！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对吧？”
“……”元诧异的看着幻。
他知道以幻的性格，自己那份看似天衣无缝却又充斥着漏洞的“履历”肯定会遭到无比仔细的调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幻竟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当着“笼目 元”的面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展开了结界。
而幻则毫不在乎这些，他像是发泄一般的继续说着。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上面只写着‘我知道白龙 幻的下落’。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幻说着，“你的一切……不论是职责也好，出身也好，过去也好……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是父皇他强加于你的！他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做了，就连他要你不能把你真正的模样展露给外人你都同意了！可是你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呢？你有没有好好想过自己到底是谁？你有没有好好想过自己真正是想要做什么的？”
“……你想说什么？”元不由得紧张起来。
正当他以为幻要揭穿他就是白龙 真的事实的时候，他却发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幻的脸上滚落。
“……你真的是太狡猾了。”幻抽噎起来。
“诶？”元被这始料未及的转折弄懵了。
“……你太过分了……！”年幼的皇太子上前，靠在元的身上哭了起来，攥紧的拳头一下下的捶着元，却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一个龙子，我却要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发现？！凭什么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却这不能干，那不能干，还要多受那么多罪？凭什么……这根本就不公平！这不公平……明明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啊……”
“……幻……殿下，”元的心里也不好受，“别这样……”
可幻却哭的更凶了。
“……可是凭什么啊！”他哭喊着，“就凭你是笼目，我是白龙吗？可为什么会是我？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皇位！我只想和哥哥还有妈妈在一起……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为什么只留下了我一个？为什么我偏偏是最不受待见的龙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幻……够了……”元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他自责地抱住幻，却也无能为力，“不要再说了……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这时，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怯生生的孩童声音却出现在二人耳畔：
“大哥哥，身体不舒服吗？”
不论是元还是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寻找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金发小女孩。
“是什么时候？！”元警惕了起来，正准备警戒周围是否有其他入侵者时，却被女孩项上系着的东西晃到了眼睛，“有魂之水晶的手镯……圣女？！”
可不知是害怕元的面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小女孩只是盯着哭红了眼睛的幻看，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翻起了被废墟弄的脏兮兮的裙子口袋，拿出了什么，给幻递了过去：
“大哥哥，给你糖。”
幻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从女孩手里接过了糖，却没有急于去吃掉它，只是问道：
“你……为什么要给我糖？”
“哥哥说了，”女孩露出了笑脸，“不舒服的时候吃糖就会好受些！”
“这样啊……谢谢你。”幻下意识的挠了挠脸颊，与元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用袖口抹了两下眼睛，蹲下身来继续询问女孩，“不过你的哥哥是……”
“他是这里最了不起的人，就连族长也要听他的！”小女孩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自豪，但接着，她的情绪却低落下来了，眼泪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可是……可是哥哥为了救和音……被压在房子下面了……爸爸妈妈也是……”
最了不起……连族长都要听他的……？
元意识到了什么。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快带我们过去！”
可这却把小女孩吓到了，她转身躲到幻的身后，眼看着就要哭了起来。
“元！冷静点！”幻见状连忙喝止道，“你都把她给吓到了！”说着，他连忙转过身来，对女孩说：
“你是……和音，对吧？”他试着安慰她，“别害怕，他没有恶意的。”
“……真的吗？”和音偷瞄了眼元，但仅仅只看了一眼，她就又缩了回去，“那他为什么要带面具……哥哥说戴面具的是坏人，是叛徒。”
“叛徒……”
总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毛病……如果是站在笼目氏的立场看的话。
可幻不能真的这么说。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这个大哥哥可就要伤心啰？”他一边看着元的眼色，一边试图编出一个易于和音接受的故事，“他也不想戴面具呀，只是……对了，他是在这场地震里伤到了脸，不想让大家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到，却又想急着来救人，所以才随便找了个面具带上的……对吧？”
“对对……就是这样！”元连忙应和着，顺便悄悄给幻比了个大拇指，“我也不想带这个面具……但如果不带的话，我的样子会把大家吓到的！”
和音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大哥哥们是来救人的话，为什么要躲起来呀？”她还是有点不理解，“如果和音没有‘神力’的话，和音就找不到你们了。”
“诶？”幻直到这时才发现元开了结界，“这……这还不是因为他嘛！”他干脆把一切责任推到元身上，“他因为被地震毁容了，说什么都不敢出来……”
“啊？”这元可不乐意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一直哭哭啼啼的说受不了了吗？再说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他及时制止了话题，走到和音面前，俯下身，尽可能的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问她说：
“小妹妹，你别害怕，我们真的是来救大家的——你能带我们到你哥哥，还有你爸爸妈妈那里去吗？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最后和音还是选择了相信元。
“好。”她点了点头，转过身，指向城市中心的方向，“大家都在那里。”
顺着和音指引的方向，元和幻不知穿越了多少废墟，终于，在一座倒塌的宅邸前停下了脚步。
宅子算不上大，但从被地震摧残而遗留的断壁残垣来看，这里的主人地位应该不低。
只可惜……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元将充斥着死亡的血味的空气重重的呼出，低头看着身边对自己父母早已死去一事浑然不知的女孩。
“这里是和音的家。”她说着，“族长不让和音和哥哥回家见爸爸妈妈……所以和音现在找不到他们……但是哥哥一直跟和音在一起，”她转过身，向着不远处更大的一片废墟跑了过去，“哥哥在那边。”
彼此对视了一眼，二人跟了上去。
寒风裹挟着厚重的死亡气息扑在二人脸上，刺鼻的血腥气让他们难以呼吸，但突然，一股微弱，却仍具有生机的，“同胞”的气味闯入了他们的鼻腔。
龙子？！
虽然心中早已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但当元和幻真的意识到自己就要揭开那个虚假的“白龙 真”的真面目时，他们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二人跟着和音钻进了面前那个半人多高的，与周围废墟格格不入的坑洞中——根据和音可以轻松的穿过结界的事实，元猜测这条坑道说不定也是和音能力的产物。
坑道并不算深，也并不是很陡，当众人的脚接触到开裂的石砖时，他们发现倒塌的房梁竟然在这里巧妙地支起了一块大小正好的三角形空间。
太阳的光芒顺着和音打开的生路落下，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映亮，而就在与阳光一线之隔的阴影之中，一只苍白得几乎快没了生气的手从瓦砾中伸出，好像是想要抓住不远处的阳光，又好像是不舍的在挽留着谁。
元和幻都没有轻举妄动。
和音跑上前去，用稚嫩的双手将他牵起。
“哥哥！”她呼唤着，“和音带人过来救哥哥了！这两个大哥哥说他们是来救大家的！所以，所以哥哥你再忍耐一下！和音这就能把哥哥救出来了！”
没有回应。
但从充斥在这里的，尚未枯竭的灵力气息来判断的话，他一定还活着。
也就是说……昏过去了吗？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着，幻走上前，对和音说：
“和音，你先出去到外面等着吧？”他商量着，“我们这就准备把压在你哥哥身上的东西移开……这可能会弄出很大的动静，要是不小心伤到你就不好了。”
和音听话的点了点头。
“好。”她说着，松开了哥哥的手，准备顺着坑道爬出去。
可元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是叫和音对吧？笼目 和音？”他问道，“你就不怕你出去了之后，我们两个会伤害你哥哥吗——你看，我可是戴着面具的人。不敢把自己真正模样露出来的人……多半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幻没想到元会说这个。
“元！”他拽了拽元的衣角，“你怎么……”
“我不怕。”脆生生的回答却将一切的不安驱散。
幼小的女孩站在出口的下面，紫色的眼眸无比清澈。阳光洒在她的金发上，却将整个小小的空间映得发亮。
“虽然一开始确实害怕大哥哥是不是坏人……但现在和音已经不会怕了。”和音说着，“因为手镯已经告诉和音了，大哥哥们的心在哭……哥哥说过，坏人的心是永远不会因为这个世界而躲起来哭泣的。”她露出了笑容，“大哥哥们和哥哥是一样的人，所以和音相信你们。”
“……是吗……谢谢你。”
目送着和音离开后，元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蹲下来，开始徒手挖起废墟来。
“元？你该不会真的要……”
“他恐怕活不了太久了。”元说，“不论我们现在救还是不救他，他都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概率会死，区别只是饥饿脱水死、伤重而死或是被皇室秘密处死而已……但至少，如果我救的话，说不定他还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会活。”
“就为了这点渺茫的概率？”幻也俯下身来，用那双连剑茧都不曾有过的手翻找起来，“我说过，你要好好考虑你的处境……再这么放纵自己的慈悲心的话，真的会连累到你自己的。”
“你不也一样吗？”元将一大块木板搬开。
“谁和你一样？”幻反驳着，试图将压在少年身上的石砖移开，“我那是……唔……元，帮我一把，我搬不动。”
“好。”元应了一声之后用手抓住石砖的另一端，确认它的移动不会造成空间的再次倒塌之后，用力将它抬起，“和我不一样？那刚才哭着喊着说‘我们两个明明是一样的’的家伙是谁？”
“我……！这两个根本不是一回事！”幻的脸涨得通红，他哐的一下把自己这一侧的石砖放在地上，转过身想要继续搬瓦砾，视线却在落在被掩埋的少年身上的瞬间僵住了。
“……真？”
“诶？”元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的幻并不可能会这么叫自己的他转过头来，顺着幻的视线望了过去。
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元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幻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但若不是真正的白龙 真就在身边的话，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认错，“他和真很像……也和你很像……但还是有种违和感。”他俯下身，用手轻轻地将少年散乱的额发拨开，“果然……他的脸上有人为的伤痕……这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看来这一次，笼目氏是下了血本了。”元的表情隐藏在了面具之下，“只是苦了这个孩子……在今天之前，他还有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而且他的人类妹妹也才只有五六岁……那他到底多大？十八岁？十五岁？还是说他真的就像外表这样只有十二三岁，却被族人逼迫着提前觉醒了？”
“谁知道呢。”幻说，“更何况，哥哥是半精灵，妹妹是人类……那父母肯定有一方是半精灵……这样却还能保持稳定的家庭结构，在现在的上层社会，哪怕是笼目氏这样的人类世家中都并不常见——搞不好对于他们而言，‘妹妹是圣女’，这件事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元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昏迷的少年，表情也好，情绪也好都被冰冷的面具掩埋在了心底。
过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他说：
“幻，把烈矢他们叫来吧。”
“诶？”幻一愣，紧接着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元的称呼还是因为他的决定而惊讶。
“他的两条腿都被倒下来的柱子碾到了。”元只是说，“如果没有专门的医生来处理的话，我们两个在把他拖出来的瞬间，他就没命了——虽说中心世界救不活他，但至少……太好了，他不是死在‘上天’的手掌心里的。”
……
“救援”已经持续了三天。
在秭穰军的后方营地里，带着面具的元快步走着。
一路上，无数士兵在路的两侧向他行礼，可他却一点没有回应这些或发自内心或装装样子的问候的想法——直到他走到了秦的营帐前面。
“将军好！”响亮而富有精神的声音把心不在焉的元吓了一跳。
“呜啊！”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捂着耳朵，“我说秦……我只是暂时征用了你的营帐，又不是不还，不用这么吓我吧……”
“诶？！”这下秦慌了，他连忙解释道，“不、我……非常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元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噗……你还真当真啦？”他似乎心情不错，“放轻松放轻松，我开玩笑的——不过征用了你的住处，这点我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本来……‘他’的事情只由我一个人负责就够了。”
“将军见外了，”秦说着，看向远处普通士兵们的营帐，“这一次，如果不是父亲的刻意安排，我应该是像他们那样，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才对……这么多天来，我一想起自己初来乍到便被直接安排到后方安稳的位子上，心里就觉得不舒服……除了之前去前线，结果受伤被强行送回来那一次之外，”他将手放在胸口上，“我也就这两天在这外面守门，睡在泥地上才安心不少。”
“……是吗。那你可真是个怪人。”元说着，将视线投向营帐里面，“‘他’的状况怎么样了？”
秦摇了摇头。
“清醒是清醒了，但……”他说，“不论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给他饭也不吃，给他水也不喝……虽然依靠装置还能维持他的生命，但再这么下去……”他犹豫了一下，“忌部说他可能撑不到明天日出了。”
“明天的日出啊……他已经很了不起了。”元说，“要换做是他这个年纪的我的话……可能连截肢那关都撑不过去——你在外面守好，我进去跟他说说话。”
“诶？可是……”
“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元说，“这一次，只是两位‘哥哥’的初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而已。”
“……我明白了。”秦上前，为元掀起了帘子。
浓烈的香熏气息混杂着难以掩盖的腐臭扑面而来。
元没有半点迟疑，径直走了进去。
当门帘再度合拢的瞬间，结界将营帐内部的整个空间包裹起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那个皇太子白龙 幻呢？他怎么没来？”虚弱却足够清晰的声音传入了元的耳朵。
“我没有让他来——他哥哥的事情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块巨大的结痂，虽说你并非真正的白龙 真，但我也不想因为让他见到了你而回想起过去的那些伤心事。”元说着走上前，随手用能力凝聚出一把小巧的椅子，坐到了愈发瘦小的少年身旁，“刚刚听别人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话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得了失语症，但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了——不过，”他问，“听你说话的语气，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大人们说你是笼目氏的叛徒……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我还觉得你是我们半精灵的叛徒。”与白龙 真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却有着与幻相似的金瞳，“你以为你杀了那么多同族就能被龙认可了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秭穰就是个一层叠一层的金字塔，龙看不起其他的精灵世家，精灵世家看不起人类世家和精灵的平民，而人类的世家竟然也看不起人类的平民……甚至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稳定，和精灵的世家们一起煽动所有的平民，叫他们把我们这些既不是人类，又不是精灵的家伙踩在脚底……难道你看不明白吗？你削尖了脑袋想要钻到他们的层次上去，但他们只会把你当作一个小丑，你什么都得不到，反倒还要被自己的同胞排斥在外……”
“噗嗤。”
“你笑什么？”少年已经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什么……”元已经极力不想去激惹少年了，“只是……哈哈……果然你很了不起啊……明明才这么大就能想出来这么多东西……”
“才这么大……？”但少年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你看起来也没有比我大多少。”
“但说实话，我的年纪恐怕比你的爷爷还要大。”元说，“甚至，如果真的要按照辈分来算的话，你的高祖爷爷说不定还要管我叫爷爷呢——开个玩笑。不过，我觉得你了不起这点可是认真的。”元咳嗽了两声，认真了起来，“在毫无征兆的灾难来临的一瞬间，第一反应不是凭借着自己身为龙子的身体优势逃命，反而是不顾一切的冲进屋子，把妹妹救出来……仅仅是这点，你就值得令我尊敬。”
可这话却让少年紧张起来。
“什……你说和音？！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激动了起来，试图挣脱医生们为了以防万一而给他加上的枷锁，“我不许你们对她出手……诶？”
元的双手覆盖上了少年唯一完好的左手，温暖将冰冷潮湿的拳头温柔的掰开，又紧紧地握住。
莫名的，少年感受到了一种安心感。
“放心吧，和音这些天过得很开心。”他听见元说，“不管是秭穰军还是笼目氏的幸存者们都在纵容着她，给她最好的吃的，最好的穿的，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而且我听说她这两天还吵着要和最近新交的朋友一起去参与救援，给大人们帮忙呢。”
“……真的吗？”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告诉她关于我的事情的？说我是骗子、冒牌货，是和坏人们勾结在一起的大坏蛋？”
“为什么要这么说？”元不解。
“这不是你们的一贯伎俩吗？”少年说，“拿着大义的名号到处仗势欺人，打赢一个就说输家无恶不作，是不仁不义的大坏蛋……痛！”
少年的脑门被元轻轻地弹了一下。
“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你是怎么想得出来这些的了。”元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少年，“不过……说我们拿大义的名号压人……这还真没说错——有时候，秭穰确实是在以大义之名行不义之事的……就好比这一次。”
“诶？”少年有些意外，“你知道你们做的不对？！那你为什么还……”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能按照单纯的对与错来执行的。虽然我真的很想跟你说这些你只要再稍微长大点就会明白……”元叹了口气，“总之，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与白，它还有灰色，好多好多的灰，‘五彩斑斓’的灰……就拿这一次我们之间的这场悲剧来说吧……从秭穰的角度，秭穰军来到这里是为了平乱，为了维稳，这对于秭穰而言，就是‘大义’；但是，如果是从人们的角度来看，从中心世界，甚至是整个三重世界的角度上来看，我，和我背后的这个秭穰，我们在做的事情根本就是大不义，是完全的错误……不过就算是我这么说，你也不太能理解得了吧？”
“……有点。”虽然不喜欢被元小看，但少年最后只能点头。
“那我就不说这些了。”元很爽快，“你只要知道，我们只告诉和音说，她的哥哥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需要治疗就是了。”
“嗯……”少年含混的应了一声，之后转过头看向元，“喂，面具男。”
这个称呼险些让元把椅子坐倒。
“面……面具男？！”元相信自己面具下面的表情一定无比精彩，“你在说我？”
“这里除了你又没有第三个人。”少年说，“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叫你面具男，还能叫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啊。”元无语。
“知道，但大家都说那是个假名字。”少年说，“笼目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笼目 元’的龙子，可你的头发偏偏又和我们一样……而且，我讨厌被别人叫假名字，也讨厌用假名字叫别人。”
“这样啊……”元稍稍有了点兴趣，他打量着少年，“对了，这么说起来，你的真名是什么？”
“除非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少年盯着元的银瞳。
僵持了一阵子之后，元主动败下阵来。
“那还是算了吧，”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有关你的报告上，我还是继续写‘少年甲’好咯。”
“喂！”
少年现在真的很想跳起来打人，可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光是一个喂字都喊得有些有气无力。
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再次开口道：
“我是不是……就快死了？”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没想过——你实话实说算了。”
“那好吧——很遗憾，”元说，“中心世界没有有效的能够延续你生命的方法，就连截去你的双腿与右手也只是为了能够让你死的稍微能够慢一点点而已……或许科学世界能够救你吧，但是你现在的状况已经经不起哪怕半点折腾了。”
“这样啊……那妈妈呢？妈妈还好吗？”
“她……在地震发生的时候就死了，法医说是被落下的砖瓦砸中了头，当场就没了呼吸。”
“是吗……也好。”少年呵了一声，“她总算不用继续受苦了。”
“你就不担心一下你的父亲？”
“他？”少年冷笑，“那个人渣的死活和我没关系——要不是为了能生出我跟和音，他恐怕连话都不会跟妈妈说。”
“这样啊。”
“而且连我也马上就要死了，哈哈……这么一来，那群人渣的野心也就要落空了！”少年自嘲的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可是我不甘心啊……
“大人们说，只要我好好假扮白龙 真，帮他们做成了事之后，不光是我跟和音还有妈妈的地位能提升一大截，就连平民们，甚至所有的半精灵们都可以把龙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让他们也经历我们所遭受的一切痛苦……虽然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在骗人，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话，那秭穰的这座金字塔不就连一点动摇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要是没有这场地震的话……‘白龙 真是龙子’的谣言应该早就被传遍了吧？可是……”他抽噎着，“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这个冒牌货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要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爸爸也好，族长也好，笼目的所有人都好……他们表面上都对我和妈妈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全都在唾弃，排斥着我们……就连和音也被排斥了，她明明是纯粹的人类，却要因为生她的妈妈是龙子而被所有的小孩孤立……我真的很不甘心！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少年哭喊着，竟然挣脱了元的双手，仅存的左臂拼命的向上伸着，好像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天！如果你真的在看着你就回答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么做？！”他吼着，“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不管是精灵也好，人类也好，还是半精灵也好，我们不都是人吗？！可你为什么要给那些龙特权，却又让我们这些龙子，这些半精灵匍匐在地，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要是连我都死了……要是连我这个冒牌的‘白龙 真’都死了的话……”高高举起的手渐渐的无力起来，“那谁又能让像妈妈这样的人不再受苦？谁又能让我这样的龙子不再成为被人利用的道具？又有谁，能让和音那样可怜又无辜的孩子不受其他人的白眼啊……”
少年被泪水噙满的金色双眼中，已经彻底失去了那抹名为希望的神采。
可就在他的手腕即将无力地直直垂落之时，他那冰冷的手掌却再次触摸到了温暖。
“放心吧，还有我呢。”元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我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你？”少年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向元，无神的眼中写满了不信，“就凭你这个叛徒？”
“是啊，就凭我这个叛徒。”元的语气温和，“其实，你之前说我的时候，说的很准确，但却又差了那么一点。”他说，“确实，我是叛徒，我是笼目氏的叛徒，是龙子的叛徒……但我同时，也是白龙氏的叛徒，是龙的叛徒。”
说着，元抬起一只手，将狰狞的面具取下，露出了那张与少年几乎完全一致的脸。
少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你真的还活着？！”他忍不住惊呼出声，“而且……你真的……是龙子？！”
“是的，我还活着。”元，或者说白龙 真回应道，“而且，不只是我，我的弟弟幻也和我们一样。”
少年被这样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许久，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他，眼中却染上了悲观的颜色。
“可是就算我们是同类又能怎么样呢？”他无力地嗤笑着，“你们也和我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怎么试？”他说，“你们不也知道吗？这是一次改变秭穰现状的契机……可是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不是只能被所谓的大义裹挟着去维持这个该死的现状吗？”
“嗯，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白龙 真点了点头，“毕竟‘由上至下’注定会是软弱无力的，这种事情，早在五万年前的千莲姬那里就被证实了。”
“那你们还能做什么？由下至上？开什么玩笑。”少年否定道，“高高在上的你们两个怎么可能会……”
“质点。”真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可这两个字却让少年的呼吸一滞。
“你果然听说过它，”真说道，“你是在哪里，听谁提起过？”
“……不是听谁说的，而是我一直都知道。”少年说，“也不知道是从几年前开始，北境的地下就一直有关于这个秘密结社的传言……据说他们招纳人才的时候从来不会在意这个人的出身，不论是精灵、人类亦或是半精灵，只要有才能的都有资格成为他们的一员……我还听说他们的老大就是个半精灵，他建立这个结社的目的，就是为了颠覆秭穰……甚至是整个中心世界如今这种病态的现状……只不过，因为他们的利益和族长他们不一致，在战争开始之前，他们的所有人就都被赶跑了……等等，”他意识到了什么，“你难不成是想说你是……！”
“Da'at（知识），”从真的口中，说出了带有某种古老韵律的字符，“被隐藏的第零与第十一源质，不存在的存在，同时也是统率所有质点的‘将军’，其正体，即为白龙 真。”
然后，他趁着少年被自己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间隙，迅速补充道：
“顺带一提，幻是主管精灵侧的生命之树的第一质点‘王冠’；而这些天一直在照顾你的那个，年纪看起来比我稍大些的精灵，是幻的下属，生命之树的第五质点‘严厉’，是个从笼中活着爬出来的，号称‘天空的外科医生’的天才，名叫忌部 烈矢；至于门外一直看守着你的那个大少爷秦 太一，他是当今丞相的长子，是年青一代当中最被看好的人才，他则正在入会考核中哦……啊，对了，虽然详细的不方便透露，但是主管人类侧的智慧之树，作为他们首领的第一质点‘无神论’也将会是位龙子。”
连珠炮般地说完了这一通之后，白龙 真终于满意地看着被这样的信息洗礼得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呆滞的少年，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怎样？没想到吧？”
“……嗯。”少年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帐顶，“果然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家伙总会做出一些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到死都想不到的事情。”
“因为我们站得比你们高，看到的风景也比你们多，仅此而已。”真说，“至于你的这句话，我就当是赞赏收下好了。”
少年没有回应。
又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终于将这份震惊消化完了一般，他终于说话了：
“白龙 真……真，我有这么叫你的资格吗？”
“怎么会没有呢？你令我发自内心的敬佩。”
“那好吧，真……”
“我在听。”
“真……我可以……选择相信你们吗？”少年的视线好似透过了营帐，去往了更加遥远的地方，“我可以相信……你们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
“当然……不，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真的双手紧紧握住少年愈发冰凉的左手，“我们绝对会把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救活，然后改变她的……我用我的真名发誓。”
“嗯……那么……玄兔，笼目 玄兔，”少年说，“这是我真正的名字……跟和音一样，是出生时候，妈妈给我们起的……妈妈说，玄兔……就是月亮上的兔子，而我出生的那天，月亮圆圆的，上面的那只兔子……她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我很高兴能认识你，玄兔。”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真。”名为玄兔的少年吃力的转过头来，失神的双眼看着银瞳的真，却终于笑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从前的我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的去相信一个人……可现在，我却在想……如果我们两个能早一些认识，那该多好啊。”
“我也是。”真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了，“要是我们早认识几天……你说不定就能活下来，然后现在，成为我们的同伴，跟和音一起……我们说着，笑着，畅谈对未来的理想……你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但我很快就要死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玄兔说，“像我们这样生活在最底层的龙子，本来就像是门外的那些野草一样……疾病、觉醒、大人们的一时兴起……我们随时都会像一条无人在乎的野犬一样死去，我早就想通了……真是的，”他抬起左手，努力地、轻轻地擦拭着真的脸颊，“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吧？怎么到头来，成了我反过来安慰你了？”
“诶？”直到这时，真才发觉自己哭了。
可玄兔没有等真再说什么，便开口继续说道：
“喂，真……我能最后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等我死了之后……帮我照顾好和音。”他说，“被龙子生下来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在遇见了你之后，竟然交到了朋友……你是有让她幸福地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力量的，对吧？”
“嗯……我发誓。”真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让她开开心心的活下去的……绝对。”
“嗯，我相信你。”玄兔笑着，阖上了双眼。
“……谢谢……你……白龙 真……”
……
“……哥……哥哥……哥哥！”
少女嗔怪的声音将元的意识从漆黑的水底拉起。
“真是的……亏这些小孩子闹得这么大声你也能睡得着……诶？”记忆中的小不点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哥哥你怎么哭了？”
“诶？”睡得有些迷糊的元一愣，连忙看了眼自己枕着的手臂，以及刚刚趴着的桌子——果然，衣袖和桌布都已经湿了大片。
“哎呀……”元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之后冲着和音傻笑，“大概是压到眼睛了吧？……啊对了！”他突然慌忙的左右环顾起来，在发现周围并没有可以反光的东西之后，他指着左脸上应该有疤的位置，问和音说，“和音，这条疤还在吗？”
但回答的却是一旁的游吾。
“还在——不过你为什么还要画这条疤啊？”他很是不理解，“上个月我们几个女……呃……被迫去古海调查的时候，你真正的模样不是就已经被所有人看到了吗？”
“这个嘛……三天不练手生，毕竟以后回到中心世界的时候还是要画的，我怕忘记了。”元说。
“诶——中心世界的龙子过得还真是辛苦。”游里不置可否。
“可不是嘛。”元苦笑，接着他看了眼和音，“更何况，我刚遇见和音的时候，脸上就是有伤的，现在要是伤疤突然没掉了，我还怕她不习惯呢。”
“诶？！怎么还怪我了？”和音很是不服气，“亏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担心你脸上的疤真的消不下去该怎么办，还费心费力的去找了那么多偏方……哼！我生气了！”她装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走开了，“从现在开始，和音要去照顾小朋友们，再也不理哥哥这个大骗子了！”
元一脸幸福的傻笑。
“不过说起来，”游里看着离开的和音，“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大小姐……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挺能干的嘛。在舞网的时候也是，在这边的时候也是。”
“当然。”元说的一脸自豪，“和音她啊，可是中心世界有史以来最坚强、最可爱的圣女。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咧嘴笑着，“她有个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哥哥。”
“噫——”不出所料，嘘声一片。
不管是游吾也好，游里也好，还是一边根本没有发声的几人——他们都是因受不了小孩子们的吵闹而跑来避难的男孩子们，都一脸鄙夷。
“……我还真没见过这世界上原来有这么不要脸的家伙。”游里吐槽着。
“嘿嘿……别这么说啊，游里。”元笑嘻嘻地，接着却收敛起表情，转过头，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没说话的幻，“更可况我可是认真的——对吧，幻？”
“诶？……啊。”幻先是一愣，接着却有些无奈的笑了出来，“是啊，你说的没错……”
“和音的哥哥，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哥哥。”
而现在，我们将遵循着他的夙愿，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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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龙兄弟是怎么遇见了和音的故事
时间线大概是在第十九章和第二十章之间
过两天更新目录的时候会补上的√
这篇番外其实是下半部开写前就打算写的，类似幕间的东西
并且当时还野心很大的想把它画成漫画……
但事实证明，我根本没有那个水平orz
天灾也好，人祸也好……这样的大场面我根本驾驭不来orz
所以就趁着考完试回家的这段路上，把已经画出来的部分，还有没画出来的部分修修改改写出来了
效果自觉还不错√
另外，正文争取这周产出（来自年前的水溅跃）
以上√